第三十八章 章艳欲吃回头草 无锡寻爱运河边 日月如梭,光阴似箭,一转眼,十年**结束。期间,发生了很多事情,包括成平走向婚姻殿堂。 他的另一半是谁,章艳抑或别的女子? 本来,章艳已淡出他的视野。怎奈她揪住不放,接连写信给成平。见成平不回,居然赶往南安,找到成娣家。 她哭着对成娣说,她爱成平,是母亲使绊子,才不得不分手的。现在她追悔莫及,要重修于好,求成娣劝劝成平,务必回到她的身边。 成娣以前听成平说过章艳的情况,对她颇有几分好感。况且,分手很难怪章艳,一个涉世未深的女孩子怎能顶住家庭的巨大压力。 成娣答应跟成平谈谈。 成平断然拒绝,理由是,他有了新的恋人。成娣问女友是谁,回答暂时保密,等有了结果再告诉她。 成平是在敷衍成娣,他没有女友。他不肯接受章艳递来的橄榄枝,是因为当初的伤害太大了,至今无法释怀,即爱有多深恨有多高。但是,萌动的青春如同一叶小舟,不管漂流多久,终究要有系泊的港湾。 他想起火车上邂逅秦月娟的情形,回味她说的每一句话,观看她写下的地址,细细琢磨。 潜意识里,他觉得,秦月娟为他打开了新的机遇之门,他要进去看个究竟。他相信,有的东西,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包括爱情。 徐州归来后,他的心飞向了无锡运河路十六号。 火车上秦月娟的表现和言辞,让他对她的妹妹产生了莫名的好感与向往。后者就像披了神秘面纱的公主,高贵、美丽而又多才多艺,不亚于古代的卓文君和蔡文姬。 这等上佳女子,打着灯笼难觅,难道不该“君子好逑?”与她结成连理,必定夫唱妇随,琴瑟和谐。若是如此,今生无憾了。 想入非非的云层越聚越厚,不断延展,乃至遮蔽了整个天空。这不是单相思吗?与其忍受煎熬,不如主动出击。 他考虑再三,决定投石问路——写信,看看对方的反应,再作打算。他斟词酌句,写道: 尊敬的秦大姐:你好! 火车上一别,已有数月。 对于大姐的热情邀请,我感激不尽,难以忘怀。人,仿佛已在无锡,徜徉于秀山丽水而乐不思归,这才不啻冒昧,写下此信。如果方便的话,将于近期登门拜访。未知可否? 切盼回音。 李成平敬书 某年某月某日 收信人写谁?秦月娟在徐州工作,不可能一直待在无锡。写了她的名字,家人要是不拆,那这封信就白写了。他脑子一转,在信封上写: 秦月娟大姐及家人收启。 他希望秦月娟收到,她的妹妹收到也行。 他估计,根据秦月娟在火车上的态度,她很有可能对她妹妹提起过他,甚至推荐了他。只是,她妹妹有没有去徐州工作?但愿没有。 半个月后,船队返回南安。他一大早到公司传达室查询,有无无锡的回信。有,是秦月娟的妹妹秦月云写的。她说: 李哥你好: 来信收悉。 家姐在徐州,与我介绍过你。如不嫌弃,欢迎光临寒舍。 恭候。 秦月云呈 某年某月某日 寥寥数语,诚意满满。成平欣喜若狂,把信给靳良、厉文看。靳良指着信纸夸赞: “字很漂亮,人也不会差。措辞得体,不卑不亢,有涵养。去,快去,趁热打铁,机会难得。” 厉文笑道:“北上KG收获不小,解决了问题,还撞上桃花运。去吧,明天上午才开船呢。” 调休中的汤慎和也在,他热切地说:“看、看得上眼的话,多待几、几天,我、我上班。” “不管看得上看不上,今夜要回来的。初次见面,哪能赖着不走。” 靳良、厉文点头称是。 成平兴冲冲登上西去的列车。 午后到无锡,买了回程票,是夜里12点半的。又买了一大包苹果、香蕉和糕点,赶往运河路十六号。 这是一处老宅,很宽敞。 还未近前,悠扬的古琴声随着和风飘来,漫向波光粼粼的运河。侧耳聆听,是古曲《高山流水》,抑扬顿挫,空灵而悠长,十分悦耳。谁弹得这么好,秦月云? 这首曲子,在船民子弟小学听凌老师用小提琴演奏过,熟悉。 大门敞开,院子两边的梯形石板上摆满了怒放的盆花,有杜鹃、山茶、月季、石榴、君子兰,不一而足。 院子正中的紫藤花架下,一姑娘侧身而坐,面前的矮条桌上放一张古琴。 姑娘神态安详,轻抹慢捻,美妙的音符似汩汩清泉从指间流出,摇曳上方的一串串紫藤花。明艳的阳光欢快地穿过紫藤叶子间隙,洒在姑娘的身上。那青莲色的衣服,镶上了大大小小、形状不一的金片,煞是好看。 院子北面,堂屋左侧,一老伯在琴声里挥毫泼墨,气定神闲。正面墙壁上,挂着一副对联: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横批:前程无量。 好一幅人间极乐图!此情此景,恍若梦中。成平慨叹: 纷纷扰扰、波诡云谲的天下,竟有这般所在,难得啊难得。 他放下东西,静静地欣赏。 一曲终了,成平击掌:“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好,弹得好。” 姑娘转过头,起身迎上来,笑吟吟地:“你是……” “请问,这是秦月娟秦大姐家吗?” “对,你是李哥?你好,请进、请进,我是秦月云。” 成平细细打量:秦月云,身材修长,皮肤白皙,短发,丹凤眼,鹅蛋脸,甜甜的酒窝盛着浅浅的笑。标准的美人胚子,比她的姐姐秦月娟,多了几分妩媚和温柔。 成平想起靳良的话,暗笑:以字度人,靠谱,他可以做算命先生了。 “不好意思,打扰了,”成平欠欠身子,拎起东西。 “别客气,”秦月云向堂屋招呼:“爸,李哥来了。” 秦老伯搁笔,卷起宣纸,施施然踱出堂屋,笑道:“欢迎欢迎。小李,进来坐、进来坐。” 秦老伯面容清癯,精神矍铄,威严而平和,刚毅又儒雅,一缕长髯垂到胸口,颇有几分仙风道骨。成平心生敬畏: “伯父好。” “你好。” 进了堂屋坐下,秦老伯指着桌子上成平放下的水果和糕点:“君子之交淡如水,何必如此破费?” 君子之交?成平觉得话里有话,是撑船人的身份不入他的法眼,还是秦月云名花有主?嘴上说: “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还望笑纳。” “哪里哪里,客气了,”秦老伯摆摆手。 秦月云端上两杯茶:“你们聊,我上街买菜,李哥在这儿吃晚饭。” “不了,我还要赶回去上班呢。” 成平很知趣,秦老伯似乎不甚在意他的造访。 “不耽误的。大老远来,哪能像蜻蜓点水,一掠而过,”秦老伯笑笑,朝秦月云挥挥手:“去吧,多买点。” “嗯,李哥稍坐。” “哦、哦,麻烦你了。” “不麻烦的,我们自己也要吃呢。” 秦月云挎着竹篮走了。 “月娟说起过你,”秦老伯望着秦月云离去的背影:“可惜她不在家,春节结完婚就回徐州了。” “恭喜恭喜,”成平捧起茶杯啜了一口:“将来能够调回来就好了。” “难哪,合适的单位合适的工作太少了。” “秦大姐说,她要把月云弄到徐州去?” 这是他最为关心的。一旦与秦月云交好,她去徐州,天各一方,两人岂不成了牛郎织女?佳人难得,从第一眼见到秦月云,他就喜欢上她了。 “是的,月云后来改变主意,不去了。她妈妈已经过世,她担心我年纪大,要留在我身边照顾。” 听了秦老伯的话,成平舒了口气,恭维道:“孝女,伯父好福气。” “嗯,我也舍不得她离开。” “伯父一手好字,造诣深厚,”成平指着墙上的对联:“秦大姐说,你是无锡的大书法家,怎么去了徐州煤矿?” “形势所迫,”秦老伯呷了口茶:“我原来在文化局、市书法家协会任职。WG开始后,作为臭老九,被下放到徐州煤矿工作,接受工人阶级再教育,直至退休。” “哦,是这样。” “菜买来了,”秦月云拎着竹篮进门:“我去做晚饭。” “嗯,做吧。” 秦老伯捋捋长髯,问成平:“你能说说你和你家里的情况吗?” 这个话题不小,有敏感之处,又不能不说。要是有所隐瞒,将来暴露,就会产生信任危机,必须如实道来。 成平理理思路,从解放前说到现在,从爷爷说到父亲,从哥哥姐姐说到自己,应说尽说,毫无保留。其中,自己在WG中的表现、北上KG的缘由与始末,更是和盘托出。 说完,成平一身轻松,又有些许不安。秦老伯会怎么看呢?他觉得自己像主动投案的罪犯,等待法官的宣判。 听罢成平的叙述,秦老伯笑了:“你很坦诚,做人,就该这样。” 得到秦老伯的肯定,成平悬着的心放下了。 秦老伯要他谈谈水上生活。大凡陆地上的人,对此都感兴趣。 成平不再有所顾忌,挑精彩的片段说给他听,诸如冬夜抢险、苏州沉船、打蛇捉鱼、途中买酒,添油加醋,绘声绘色。一老一少,一个口若悬河,一个听得入迷。不知不觉间,天已擦黑。 “不错不错,可以编成弹词开篇了,”站在内门口的秦月云咯咯咯地笑了:“吃晚饭吧,我已经做好了。” “好,开饭。被你一说,我真是饿了,”秦老伯抬手拉亮电灯,笑眯眯地。 一会儿,秦月云捧着食盘过来,笑盈盈的:“李哥初来乍到,没啥好菜,怠慢了。” “哪里哪里,辛苦你了,”成平欠欠身子。 “不辛苦,只怕厨艺跟不上。” 秦老伯看看两个年轻人,面有喜色:“把柜子下的酒拿来。” “哎。” 秦月云离去,片刻又捧来一食盘菜肴,还有一瓶绍兴花雕。她打开盖子,挨个斟酒: “陈年佳酿,我爸招待贵客的。” “谢谢伯父!” 秦老伯举起酒杯:“小李,来!” “谢谢、谢谢!” 三人边吃边聊,气氛融洽。成平望着秦月云,笑问: “大姐说,你会说相声?” “偶尔滥竽充数,主要是唱弹词开篇,参加文化馆的群众演出,”秦月云笑笑。 “你的古琴弹得很棒。” “打发时间罢了。” “生活充实,情趣高雅,”成平点头:“这么一来,没有时间浪费了。” “是的,她忙得很呢,”秦老伯喝了口酒,怜爱有加:“琴棋书画样样沾边,能不充实吗?” “多才多艺,出类拔萃,”成平举起酒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虎父无犬女,祝贺伯父!” “呵呵,你真会说话。” 秦老伯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倒满。 秦月云指指桌子:“别只顾喝酒,吃菜呀,这是红烧甲鱼,尝尝。” 成平挟一块到嘴里,称赞:“好吃、好吃,糯糯的,滑滑的,汁水浓厚,上等手艺。” “咯咯咯,真会夸人。刚才听你说打蛇捉鱼,甲鱼捉没捉过?” “捉过,不,自己送上门的。” “自己送上门的?谁信,”秦月云粲然一笑:“说来听听,怎么回事。” 毕竟是初次见面,她要尽可能了解成平。显然,她对他产生了好感。 见秦月云一脸渴望,他搁下筷子叙述: 那个夏天的下午,天气异常闷热,船队满载黄沙从安徽泗安向东行驶。他当班,赤膊短裤。 河道狭窄,船队的速度很慢。河水受到挤压,漫上河滩。 忽然,右前方浑浊的水里冒出一只褐黄色、斤把重的甲鱼,惊慌失措地游到岸边,拼命往上爬。 他招呼厉文掌舵,“嗵,”跳到河里,扒拉几下游到岸边。 追上甲鱼,伸手一掀,甲鱼翻了个身,露出乳白色的肚皮。甲鱼头朝后仰,四肢乱蹬。他将两个手指掐住甲鱼后腿根的凹陷处。这样,甲鱼咬不到人,它的脖子长度不够。 他迅即返身下河,高举甲鱼,踩水,上了后面的船…… “有趣,有趣,活生生的素材。连同你先前讲的内容,我要把它编成弹词开篇,一定出彩,”秦月云莞尔一笑。 “那太荣幸了,”成平拱拱手。 秦老伯轻叩桌子:“这个想法好,来自生活的艺术,接地气。注意,要突出江南水乡的特色和撑船人的形象。” “是的、是的,”秦月云点头。 成平的坦诚和口才博得了父女俩的认可,为接下来的单独相处创造了良好的条件。 愉快的晚宴结束了。 待收拾完毕,喝了会茶,秦老伯起身:“月云,你陪小李到河边逛逛,看看无锡夜景。我要睡了,年纪大不中用了。” “好的。” 成平起身:“伯父慢走。” “嗯。” 等秦老伯进了里间,秦月云朝外伸手:“李哥,请。” 成平嘻嘻一笑:“遵命。” 出了院子,成平余兴未消,夸道:“伯父有学问,谈吐不俗,高人。” 秦月云掠掠头发:“对的,跟他一起的人也是这么评价的。” “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刘禹锡《陋室铭》中的名句?” “是的,饱学之士。” “见笑了,管中窥豹而已。比起你,天壤之别。” “哪有啊,惭愧惭愧。” 二人说说笑笑,顺着河边漫步。运河敞开胸怀,收纳他们移动的身影。成平停下,观望。 天幕上,新月初升,繁星点点,倒映在缓缓流淌的运河中。沿岸的树木高低参次,有鲜花绽放的,有垂枝轻拂的,有伞状扩展的,疏疏朗朗,朦朦胧胧。 对过的岸边,三三两两泊着的渔船随波起伏,灯火忽明忽暗,偶有笑语声飘来。 无锡段运河河宽水深,可容几条船队并排行驶。浩浩汤汤,穿行于鳞次栉比的屋舍之间,绵延千年不绝的古韵和繁华。夜色里,别有一番情调。 风,软绵绵的,丝丝温柔,含缕缕清香,渗入每一个毛孔,吹在身上,甭提有多舒服。那波光粼粼的河面,轻轻拍打堤岸的涛声,像是低语,又似呼唤,激起他与之亲密接触的欲望。他不由地说: “灵灵灵,真想跳到河里游泳。” “你喜欢游泳?” “是的,天天游泳。” “这个季节的水温偏低,你不怕冷?” “这算啥,冰天雪地也无所谓。” “咯咯咯,你吹牛吧?” “真的,如假包换。” “那你讲讲?” “好的。” 他明白秦月云要进一步了解他,就让她见识见识。他鼓动如簧之舌,发挥开了。 功夫不负苦心人。如期所望,秦月云入套,越陷越深。可是,斜刺里窜出个不速之客,成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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