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十一章 江明观背后使坏 汪翠花撞人逃逸 这一年，全国开展农业学大寨运动。市里要求各区县大张旗鼓，广泛宣传，把中央文件精神深入贯彻到干部和群众中去。 成娣让办公室通知各部委办和乡镇领导于明天上午开会，学习中央文件，布置下一阶段的宣传工作。可是，江明观分管的林业局、畜牧局和各乡镇相关领导回复： 根据江副县长的安排，明天上午他们要参加英国约克大白猪与本地猪杂交改良的现场推介会，走不开。 成娣奇怪，昨天常委会定下的事情，怎么变卦了呢？这些人不来，会是无法开的。她找江明观，问是什么原因。江明观抬了抬眼镜，微微一笑： “刚上班接到上面通知，明天开现场推介会，来宾有外地专家。我赶紧一个一个通知下去，没来得及和你打招呼，抱歉、抱歉。” 成娣问：“后天呢？” 江明观两手一摊：“不要说后天，大后天，再大后天，都排得满满的，什么引进水稻新品种、水蜜桃培育技术传授、三黄鸡的喂养和推广，等等等等，忙得我焦头烂额。这些事情，桩桩件件关系到发展经济和老百姓的生活，怠慢不得呀。” 听话听音，锣鼓听声，江明观是没法给她机会了。而且，他的话理由充足，无可挑剔。但细细一想，成娣还是觉得不对劲。以前的江明观可不是这样的，碰到难题，他千方百计帮你解决。 她记得，去年为配合四清运动，宣传部要制作图文并茂的大型流动宣传栏和具有本县特色的海报。写稿子的人，宣传部有现成的，就是没有堪当重任的画家。 向江明观求援，他二话不说，一个电话请来了颇有名气的画家。没几天，流动宣传栏和一大摞海报按时完成了，水准相当高，得到市委宣传部领导的称赞。成娣非常高兴。 这中间还召开四清运动宣传工作会议。为此，江明观特意推迟原定的糯玉米种植工作总结表彰大会。 如此这般的鼎力支持，有好几次，可惜好景不长。 自从拒绝江明观的要求，情况便起了变化。凡是与江明观沾边的工作，总会遇到这样那样的障碍。好似一堵堵无形的墙，让你看不见摸不着，却实实在在地横亘在你的面前，难以逾越。 成娣心里很清楚，制造障碍的人是江明观。尽管他表面上客客气气，一如往常。 更让成娣难以忍受的，谣言跟着来了，说成娣参加渡江战役的历史是编的，成娣是投机分子。 她找董德民，请他在内部会议上适时为她澄清。 本来，她可以出示《渡江战役纪念证书》。有它，谣言不攻自破，可是它在渡江战役中丢失了。另一本《渡江战役支前模范证书》，不知什么原因，遍寻无着。 董德民说，他只能证明运送南下干部。她参加渡江战役听林小二说过，要么找林小二吧，请他出具一份书面证明材料。 这个滑头！他明知她和林小二有过节，却让她找林小二替自己“伸冤，”这不是故意为难人吗？且不说林小二肯不肯，即使肯，他的证明材料能有多大效力？罢罢罢。 这不能怪董德民，他有顾虑。他知道谣言的源头是江明观。如果在会议上为成娣澄清，就是摆明了与江明观对着干，以后还怎么相处，还怎么开展工作？他不能因小失大。 谣言传到了县委书记的耳朵里，书记很重视，找她谈话，问她谁能证明。宣传部长履历造假绝非小事一桩，这个职位如果被坏人窃据那可不得了。 成娣提供几个可以证明的人，有远在西南军区的首长，有近在咫尺的交通局装卸运输合作社社长林小二，还有金阳县县委书记尤铁蛋。何栓子不在此列，夫妻之间是不能互相证明的。 书记派人调查。 调查结果，成娣参加渡江战役是真的。西南军区首长即渡江战役时的师政委许玉军在证明材料上写道： 作为渡江战役先锋船的老大李成娣同志，不怕牺牲，奋勇前进，负伤不下火线，出色完成了任务。她是船工中的模范，是立了大功的。她年轻，有文化，对党忠心耿耿，应当予以信任和重用。 事情本该到此结束，可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新的谣言接踵而至，说成娣将唐根妹招进来是收受了后者的好处，而且给成娣送礼的人不止唐根妹一个。若谓不信，可以去问问，宣传部人尽皆知。 书记又派人调查。 成娣不作分辩，当着调查人员的面，打开柜子，柜子里塞满了唐根妹和别人送的东西。她拿出三张表格，是物品清单，有日期、时间、物品名称、规格、件数、赠送人姓名，记载得详详细细，清清楚楚。第一张清单上端写着：上缴给组织的物品清单。成娣说： “最近太忙，耽搁了，打算过了这阵子上缴给组织的。没想到组织上这么重视，那我提前上缴了，请组织调查核实。如有遗漏或隐瞒，我愿意接受最严厉的处分。” 调查结果再次证明成娣是清白的。书记感叹：“这么好的同志，为什么总有人和她过不去？” 他不知道，此时的成娣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为召开农业学大寨的会议急得团团转，而她又不愿意惊动他，她太要强了。 怎么办？市里要求后天汇报会议情况呢，时间紧迫。成娣思来想去，决定明天晚上七点召开会议，会议结束后加班，把汇报材料赶出来。 为了防止个别不参加现场会的人明天早上白跑一趟，现在就要重新通知，而且全部通知到位。 要下班了，她和同志们分别打电话通知有关人员，会议改到明天晚上七点，强调会议重要，不得缺席。电话打完，天黑透了。那些已经下班的，嘱咐其所在单位值班人员务必到他们家里当面通知。 如此一来，原本不想参加的人不敢推托，会议得以如期举行，汇报材料也于当夜写成。 成娣揪揪酸痛的后脖子，苦笑：“开个会，比渡江战役还艰巨。” 这以后，她的工作更难开展了。与江明观沾边的工作不顺利，不沾边的也好不到哪去。 她发现二团镇宣传工作薄弱，打电话要求配备专职人员。镇委书记口头答应，迟迟未予落实。催得急了，他温吞水似地说： “没有合适的人选呀。搞宣传的要讲政治讲文化啊，总不能随便叫个大字不识一箩的老农民滥竽充数吧。要不，宣传部派个过来？” 成娣好气又好笑，却奈何不得。 屋漏偏逢连天雨，伴随着不顺利，意外开始找上她了。下午，成娣骑着一辆老旧的自行车去新北乡检查宣传工作。 田间小路崎岖不平，坑坑洼洼，自行车摇摇晃晃，一蹦三跳，像在波浪中行驶的小船，颠得屁股生疼。 将到目的地了，忽然，前轮往下一沉，卡在横沟里。“啪！”成娣猝不及防，栽在秧田里，满头满脸浑身泥水。 爬起来一瞧，横沟上铺着散乱的稻草。若不是自行车碾过，根本看不出下面是横沟。 “陷阱，名副其实的陷阱，”成娣恼怒不已：“谁这么缺德？” 自行车受到冲撞，前轮扭曲得厉害，不能骑也不能推，只好扛着走。永久牌载重车很沉，车杠压在肩膀上，不多会儿痛得她龇牙咧嘴。她走走停停，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好不容易才赶到。 乡政府的人见她浑身泥水，蓬头垢面，狼狈不堪，个个忍俊不禁：堂堂宣传部长，怎么会这样？ 江明观的老部下，上任不久的乡党委书记瞿水林，让女干事朱燕萍带她去洗漱，换上干净衣服；吩咐办公室的人扛着成娣的自行车上街修理。 检查工作吧，负责汇报的人因急性腹泻而住院，无法进行。唉，今天是咋的啦？成娣有苦说不出。别无良策，打道回府吧。她问乡政府办公室主任彭良峰： “我的车子修好了吗？” “不好意思，没修好，”彭良峰摸摸胖嘟嘟的圆脸，歉意地笑笑：“镇子小，只有一个修车摊位。修车师傅奔丧去了，他的姑妈上午过世的。” 成娣无语，心里直犯嘀咕：横沟上铺着稻草，负责汇报的人腹泻住院，修车师傅奔丧，都碰到一块了，怎么这么巧？ “李部长，我用自行车送你回去吧，”办公室干事邬正军说。 “谢谢，不必了。路远，一来一去太晚了。我步行，就当锻炼锻炼。” 成娣火冒冒的，沿着田间小路往回走。这一走，她与两个年轻人结下了不解之缘。 在一条小河边，成娣发现前面有农妇行为异常。一个胖胖的躺在地上，捂着肚子打滚，不住地呻吟。一个瘦小的要扶她起来，扶不动。后者急得直嚷嚷： “乃哪能办，乃哪能办？” 成娣赶紧过去察看，那个胖胖的脸色煞白，额头冒冷汗。几步开外，是两只盛着荠菜的竹篮和两把菜刀。哦，她们是挖荠菜的。成娣问： “她怎么啦？” “肚皮痛，不晓得啥原因，”瘦小的答道：“我要送她去医院，拖不动。” “我来背，快，”成娣弯腰拽住胖胖的农妇双臂，拉她起来：“坚持一下，去医院。” 成娣背着她大步流星，原路返回，瘦小的农妇提着竹篮跟在后头。十几分钟后，到了乡卫生院。成娣上气不接下气，一进门，大喊： “医生，快救人、快救人！” “这边，去挂号，”医生闻讯出来。 “先救人，我挂号，”成娣喘着气。 医生让胖胖的农妇躺在床上，掀开她的眼皮，用手电筒照照，再按按她的腹部。农妇叫道： “喔唷，疼疼疼！” “忍一忍。” 经过一番检查，医生说：“急性阑尾炎，马上开刀。家属呢？签字。” 成娣刚挂完号，抬起胳膊擦擦脸上的汗水，催促瘦小的农妇去叫家属。农妇为难： “她的儿子在乡政府，经常出去的，恐怕找不到他。” “找不到的话，会耽误救人的，”成娣掏出工作证：“医生，我是县委宣传部部长。虽然我不认识她，但是情况紧急，我来签字，负全责，可以吗？” “部长？可以可以，去付费吧。” 看着衣服被汗水打湿的成娣，他奇怪，堂堂部长怎么会背着素昧平生的种田人来治病？ “请你们立即做手术，我去付费。” “好，立即做手术。” “我去乡政府看看她的儿子在不在，”瘦小的农妇说。 “好，你去吧。” 成娣付完费，在走廊里等着。 半个小时后，瘦小的农妇与办公室干事邬正军匆匆赶来。 农妇指着成娣：“就是她，送你妈妈来的。如果不是她，你妈妈的老命就没了。” “啊，是李部长，”邬正军深深地鞠了一躬：“谢谢部长的救命之恩。” “不谢，应该的。” 成娣和他聊起乡里的工作。 说话间，手术室的门开了。那位医生出来，摘下口罩： “手术很顺利，观察几天就可以出院了。” “谢谢医生、谢谢医生！”邬正军连连拱手。 “要谢就谢李部长送得及时，不然的话，肠穿孔可就麻烦了。” “是的、是的，”邬正军频频点头。 眼看天色擦黑，成娣说：“既然没事，我该走了。” 邬正军恳切地说：“李部长，我送你回去。” “不行，你要照顾你妈。” “这……” “放心吧，没事的。” 那位医生被成娣的义举所感动，拿来一只手电筒递给成娣：“路上用，注意安全。” “谢谢。” 成娣踏上归途，十几公里路，愣是走了近三个小时。 俗话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霉运上身的她，还有比栽到秧田里更大的不幸在等着她。 星期天早上，成娣在菜市场挑选萝卜。 菜市场里熙熙攘攘，摩肩接踵，买菜的人很多，很拥挤。天下着雨，鹅卵石铺就的路像泼了油，特别润滑。 成娣买了萝卜，正要离开。突然，一个打着雨伞的女人猛地冲过来将她撞倒，头也不回地逃走，很快消失在滂沱大雨中。毫无防备的成娣“啪”地摔下去，先着地的左小臂一阵剧痛，左脸擦破，血流不止。边上的人扶她起来，要她赶紧去医院。有人叫道： “我认识那个撞人的，她是江副县长的老婆汪翠花！” 另一个人说：“报警！” 成娣咬着牙托住左小臂：“不用、不用，谢谢。” 当听说撞她的人是江副县长的老婆汪翠花，她意识到：这绝不是偶然。 联系近来的种种反常现象，成娣有理由相信，这起事件可能蓄谋已久。但是，她不愿和江明观撕破脸。即使撞她的那个人真的是江明观的老婆，也不能认定她是故意的，缺乏证据啊。单凭没有满足汪翠花的要求，就说江明观报复她，不是授人以柄吗？ 成娣独自去医院。 经检查，左小臂骨裂，打了石膏，用绷带吊住脖子。左脸擦破处，消毒、敷药，贴上药棉。这个样子，好像在战场上挂了彩。 回到家里，何栓子与何红大吃一惊。 何红今年八岁，下半年上小学。见妈妈这个样子，哭了。她搂着妈妈： “是谁撞的？要他赔、要他赔！” 成娣坐在椅子上，用右手抚摸她的脑袋，柔声道：“乖，知道心疼妈妈了。妈妈没事，过几天就好了。别哭，啊？” 何栓子问清事情经过，虎着脸沉默良久。成娣告诉过他，她和江明观关系的曲折由来。以前如何，现在如何，因为什么才有这么大的变化。傻子也看得出来，江明观在操纵这一切。 他让何红到卧室看连环画，带上门，在成娣身边坐下，愤愤然：“卑鄙、下作、无耻，共产党的干部，怎会堕落到这个地步！” 成娣轻声道：“别担心，泥鳅翻不了大浪。向前看，一片乌云遮不住天。” “你不要忘了，也有乌云滚滚不见日头的时候，”何栓子抬头望着窗外，心事重重：“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暴风雨可能来临，更大的考验在后头。” 成娣不甚领悟，也没多问。在基层工作的她，有的事情，尤其是政治方面的动向不如何栓子知道得多。出于组织纪律，她也不便打听，哪怕是夫妻之间。 一夜无语。 第二天上班，同事们纷纷过来慰问，江明观也在其中。他对成娣的遭遇深表同情，连连发问： “肇事者认识吗，找到了没，打算怎么处理？可恶可恨！” 成娣暗忖，诸葛亮吊唁，猫哭老鼠假慈悲，真会演戏，嘴上却说：“认不认识无所谓，过去就过去了，我不想浪费时间和精力。” 江明观松了口气，笑笑：“对对对，工作为重，工作为重。” 表面上若无其事的成娣，有一肚子委屈，她要找书记倾诉。偏偏这个时候，书记调离了，由董德民接任。虽然董德民对她有知遇之恩，却不是适合交心的人。以她的了解，董德民只会讲些搞好关系之类的话，和和稀泥而已，说了也是白说。算了算了，省点力气吧。 面对张张笑脸和众人的关切，成娣非但不觉得宽慰，反而有了前所未有的孤独感，一种深入骨髓的孤独感。她想起了爸爸妈妈，想起了弟弟成宝，想起了一家人在一起的快乐时光。 她的家人也在惦记她，尤其是弟弟成宝。他，碰见了陈由朋，气呼呼；撞上了一条蛇，吓丝丝。
|
广告
[复制链接]
狗仔卡
发表于 24-3-28 05:49
收藏
转播
分享
淘帖
顶
踩
提升卡
沉默卡
喧嚣卡
变色卡
显身卡
来自: Android客户端 
发表于 24-3-28 18:07
来自: Android客户端 
来自: Android客户端 
广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