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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仪在古代曾称鹿埜。相传春秋时期吴王寿梦喜欢打猎，在娄地豢鹿狩猎，后称“鹿城”，雅称“鹿埜”。东晋年间，有星陨于镇西汤家桥北，“旋化为石，没水。水涸露石，石色白而微青”（《光绪昆新两县续修合志》古迹），故这里又称“星溪”“星湄”。南朝梁时分娄县设信义县，地为治所，遂称信义。后因区划调整，又称真义、正仪。现在隶属巴城镇，正仪老街始建于元，盛于明清，虽屡建屡毁，至今古韵盎然。 我儿子工作后首次买的房子在正仪，全家对正仪于是有了别样的亲切。母亲从苏北老家来正仪小住，闲暇陪她散心，逛老街是保留项目。出居住的阳澄花园小区，门口是镇区主干道君子亭西路。路北往东走百十米是渭塘河。 老街沿渭塘河岸枕水而筑，南抵苏州古代三大通海水道之一的娄江，北至沪宁铁路，河东为上塘街，河西为下塘街，全长约三华里。老街段的塘河，水细流长，往北注入形成于宋代的阳澄湖。 渭塘河水清澈，河埠廊坊，穿竹石栏，粉墙黛瓦的建筑高低错落，参差绵延，十数棵参天古树点缀其间。君子亭桥头下的一棵古树冠盖如云，枝叶越过河心，似与对岸的那棵老树握手相欢。两人难以合抱的树干刷了雪白的石灰水，根脚下是褚红的石码头，贴着同样古老的产于浙江的武康石驳岸伸向水面。河水如镜，倒映着树影、建筑，一群家鸽飞过树梢，在河面留下一抹靓影。冬阳西斜，把河东的白墙镀了一层耀眼的鎏金。门上贴着金“福”的窗前，一位头戴线帽、腰系方格围裙的老太在暖阳下捧着粗瓷海碗吃饭，对面站着上了年纪的中年女子，双手反剪。身后尺许的码头旁边，古银杏落尽了叶子，虬枝漫舞。后方块石砌筑的防洪墙外，紧固着两排从河中取水的红色消防栓。 与河东相对应，河西这边也建有防洪墙，半人高的墙与码头连接处，开有一米宽的口子。不足两丈的老街右侧，水产批发、旭日佳超市、陆记渔网、阿磊台球、老影剧院和青香斋等店铺次第相连。 青香斋店口的左前方，是明洪武初年里人顾原纯捐建的单跨寿安桥。顾原纯，字寿安，桥因人名，建国后曾三次修缮，至今保存完好。最著名的古桥，当数景福桥，旧称中津桥、中新桥，坐落于老街中段，横跨渭塘河，因行人频繁，俗称“中心桥”。桥初建时为木质，后来里人朱光远等于康熙四十六年（1707）改建为花岗岩单拱石桥。桥长24.4米，拱券五节六列，纵联砌筑。东西桥堍均有桥联，东堍南联被建筑遮挡，北联曰“千秋景福乐□天”。西堍桥联依稀可辨：“万□平安□圣世，济人方寸水源长。”桥拱两侧顶石正中阳刻正楷字“鼎建景福桥”。站在桥顶四顾，一河碧水穿南行北，古巷由西及东，令人心旷神怡。母亲来了兴致：“这地方好，我拍张照。”她老人家端坐在桥栏上，面目慈祥，神情愉悦。妻子眼尖手快，用手机连忙拍了几张。她身后不远处一幢老屋山墙上三个斗大的“文魁斋”红字引起我的注意，这不是苏州著名“青团子”老店？ 于是，我下桥左拐进南北走向的石板街。街面两米多宽，长约一公里，铺着条石，经过岁月的打磨，表面泛着油润的光泽，坑洼里洒满了金色的阳光。走几十米，就是“文魁斋”。高高的门头上，挂着“百年老店”的招牌。步入厅堂，一段带有垂花雕刻的长廊，椽梁汪砖，圆柱落地，地面铺着深色大理石，在老灯笼的衬映下，古拙而高贵。院内花木扶疏，大盆里的水仙开得黄灿灿的一片。虽不是青团子上市的季节，得益于保鲜技术，仍有包装精致的青团出售，还有琳琅满目的时鲜。 油亮软糯的青团子，是苏州人的清明最爱。每年这时节，苏城的大街小巷都有青团子的身影。古老相传，大禹用疏导之法，使三江通流入海，太湖水位下降。水患消除为种植小麦创造了条件，所以大禹深得苏州人的爱戴。人们在祭大禹的时候，都选用精美供品。清明时正值冬小麦返青，苏州人用麦叶汁水和糯米粉做成青团，供奉在大禹治水的墓碑前，以示不忘其治水之恩，久之相沿成俗，演绎为时令食物。清末，正仪有个叫赵慧的女子，发现野生的浆麦草是做青团子青汁的好原料，并发现手工磨的糯米粉做青团柔软细腻，食不粘牙，耐存贮，不易开裂、不发硬、不变色。有家糕团店的陈四宝老大娘从赵慧那里学得秘方，从此青团子亮相市场，并迅速成为色味兼美，饶有乡土特色的点心。后来“文魁斋”在改进团子的馅心上狠下功夫，用白果心、枣子去核切成细粒，加白糖、玫瑰花、松仁或是豆沙，团子中嵌进一小块水晶般的猪油，吃起来甜而不腻，肥而不腴，压舌生香，其味醇美。文魁斋的青团子虽然一年只做一季，但一季足够他家吃一年。可见其生意有多火爆。从此，文魁斋的青团子胜过苏州老字号黄天源、上海沈大成的青团子而闻名于江浙一带。1999年，首届江苏名菜名点小吃评比榜上有名，“正仪青团”从此成为福泽一方的“金果”。 出“文魁斋”沿老街朝南走几步，一股茶香飘然扑鼻。寻香问道，原是幽静休憩之处——“倚绿楼”。古人说，江南人的生活离不开茶，老街都会有茶社。眼前，这老屋小院中的倚绿楼便是。经营门店的小郑是广西人，毕业后留在昆山创业，多年的地方风俗浸润，她俨然就是地道的江南小女子，举手投足之间，尽显姑苏风雅。开间不大的小店，采用了暖色系设计，人未饮茶，已感温暖。原来，小郑在大学里读的是园林设计，她把对苏州园林的理解倾注在自己心爱的茶楼布局营造中。所谓心里有山水，举目全是景。 普通生活气息，是老街的底色。上塘街135号是老式的“小花泡泡馄饨”店，三张靠墙摆放的条桌坐着等待的食客。里边靠窗的是一对中年母女，中间的一桌客人刚刚离开，碗碟尚未收拾。门口的这张桌前，坐着年轻的姑娘，一边看手机，一边等着上食。经营小店的是对中年夫妻。掌勺的女人穿着红色羽绒服，腰系白围裙，案板上靠墙放着一堆碗盏。边口六只大碗里刚盛了出锅汤，冒着暖心的热气，一旁的圆形大炭炉上放着钢精锅，热气滋滋漫溢。一旁的案板上，放着一叠尚未包的馄饨皮，瓷盘里放着肉糜馅儿，手脚麻利的中年男人包“泡泡馄饨”。包好的馄饨轻拢得小山似的。泡泡馄饨是正仪的著名小吃，皮薄泡大，点有少许猪油，香气四溢，吃过的人都夸：“汤鲜得眉毛都要掉下来了。” 出巷口，转角的木架上晒着一排猪蹄髈，阳光照过来，黄灿灿的，年味儿十足。店外门旁有对晒太阳的老姐妹，左首的这位头戴红线帽，手里拿着白纸印的民间小调老唱本。我瞄了一眼标题是《十只台子经》，她右手食指尖所指：“第一只台子四角方，岳飞枪挑小梁王，武松手托千斤石，姜太公不说二文皇。”右首的一位凑过头去，也看唱本上的字。两位老人正对着的是东西走向的正仪新大街街口的阿瑛雅苑。 阿瑛雅苑是玉山草堂的遗迹。顾阿瑛是元末明初的江南三大巨富之一，其所建造的私家园林玉山草堂从正仪老街一直到绰墩山北，绵延5公里，营造美景三十六处。他远航印度，带回了至今花开不败的并蒂莲，还在这座规模恢宏的园林住宅里举办江南文人雅士出席的玉山雅集30余次，被誉为中国历史上规模最大、持续时间最长、文化产出最多的雅集。可以说，正仪老街是建在玉山草堂遗址上。老街街口立着三层楼高的牌坊，“东吴夕照”几个大字被西下的夕阳照耀得煜煜生辉，令人景仰。 其实，最让人景仰的还是老街北头的绰墩。 绰墩，原是个土墩。据苏州市考古研究所编著《昆山绰墩遗址》载：“南北长70米，宽30米，高6米。”上面有两座唐墓，其中一座传为黄旙绰墓。 黄旙绰，凉州（今甘肃武威）人氏，是唐朝的宫廷乐师。因向唐明皇献《骷髅格》而得宠。其性格幽默，善于口才，尤其擅长参军戏，入宫侍奉唐玄宗30多年，深得其赏识和信任。一日不见，龙颜不悦。一次，唐玄宗召黄旙绰上殿伴驾，恰好黄旙绰有事，玄宗大为光火，令人将其抓来，并准备狠狠揍他一顿。派去抓的武士还没出门，黄旙绰就回来了。这时，殿堂上传来唐玄宗打羯鼓的声音，急促激愤，暗藏“杀气”。黄旙绰心里一惊，急忙让带队武士暂不报告。直到唐玄宗换奏新曲，鼓音平缓，黄旙绰从容自如地走上前去。唐玄宗问：“你刚才去哪了？”黄旙绰如实答：“家中亲戚来看我。我送他到郊外，不知圣上叫我，望圣上恕罪。”玄宗一面打鼓，一面点头。等鼓曲奏完，这才说：“你回来的时候，我的气已经消得差不多了。我发怒的时候回来，你的皮肉就要开花了。念你入宫侍奉多日，偶然一次外出，姑且饶恕你吧！”这个故事，后世称为“听音避祸”。 黄旙绰过于受宠，致群臣“怅怨”，谗言将其磔市。皇上无奈，只好让他“隐归田里”，黄旙绰遂“挈妻奴潜隐玉峰”。黄旙绰所潜隐的“玉峰”，就是昆山，并在此而终，所葬之地称“绰墩”。其后人所藏曲格，由其“苗裔”献出，于是《骷髅格》一书在吴中地区相延。发源于正仪一带的昆曲乃百戏之祖，这里有没有黄旙绰的音律贡献，不得而知。 明郑文康《分得黄旙绰墓送客》诗云：“天宝年中一老伶，孤坟三尺旧题名。沉香亭畔曾供奉，太液池边得从行。蜀道马騑尘衮衮，梨园人散草盈盈。置君夜雨淋铃曲，三叠阳关自有情。”斯人早去，绰墩乃在，虽不是当年景致，但古韵依然。“绰墩湖边烟数树，野塘沉沉云水暮”（明孙永祚《泊雨绰墩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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