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如母

仓中青

大姐如母

        距离过年还有些日子，大姐已忙活着要给我送炸肉皮、圆子粉，如果我稍加推托，她会说你忙吧，我乘公交车送去。我会吓得立即妥协，她要转两次车，往返十多里路，我怕她七十出头的身体吃不消！
        大姐对我的关照不是一时，而是与我的年龄等长！她极其善良质朴，在我的心中是与父母并列的三大家庭支柱，父母过世后她俨然就是个家长，似乎忽略了我们兄弟姐妹都已人至中年，不断查问冷暖，关切饥寒，叮嘱健康。
    大姐三岁时，父亲奔赴抗美援朝前线，而且一去六年。她与母亲相依为命，幼年的生活极其艰苦。母亲扶犁拉耙参加集体生产劳动，上不起学的大姐就在沟垄边挑野菜，当作母女俩早晚充饥的口粮，中午则是相互依偎在阳光下小憩，免去一顿吃食。瘦弱幼小的大姐，经常在饥饿中晕倒，但她不哭，早早地学会了坚韧。每当母亲在生活的无奈中流泪，大姐会为她擦拭；每当母亲因繁重的劳动而食不果腹胃疼发作，大姐会烧一碗白开水作为温胃扶伤的良药。狂风掀去屋顶草，暴雨击穿土墙壁，大姐始终是母亲的小护卫，坚毅地共担时艰。
  后来，我们兄弟姐妹六人陆续出生，每一张嘴都是填不满的坑，大姐帮扶父母养家的担子更重了。她属虎，却负重如牛，挑菜拾草，煮茶泡饭，照料弟弟妹妹，无怨无悔。我的记忆里，大姐对我的恩慈特别丰沛。自幼，我不知家境的穷白，母亲干瘪的奶头无法供给我足够的奶水，我干嚎着索取稀缺的粮食。母亲把全家人节省的少得可怜的一点米磨成面，煮成糊糊，当作我特供的哺食，可不知好歹的我那时虽不会说话，却懂不甜不吃，母亲的小勺喂进嘴总被我吐岀来。母亲唯恐出生便得肠炎的我会缺失营养夭折，泪雨赛着将晚天幕下的暴雨双流不止。十多岁的大姐拉起七八岁的二姐一头冲进雨帘，她们要跑到五六里路以外的代销店为我欠红糖。狂烈的雨，使暴涨的小河水漫过了原先可以通行的土坝，大姐紧攥着二姐的手在湍急的水流中摸索着向前走，二姐一脚落空掉入深水区，大姐死死的不松手，终于将二姐拽岀水。她们没有回头，继续完成了欠糖的行程，以巨大的安全风险，给了我后来从娘的叙述中得知而永远愧疚难安的感恩记忆。
        在我少不更事的印象中，大姐是一部不知疲劳与饥饿的情感机器。她只知道顾及我们这些弟弟妹妹，似乎天才般知道老大的责任就是吃苦。吃的，她把稠的捞给我们；穿的，我们一年可以添一件新的，她几年添一件新的。过年难得有一角钱压岁钱，她决舍不得自用，不是交给母亲，就是买小物件讨我开心。夏天，她在蚊虫和麻蝗水陆进攻的秧畦里打夜工，熬到半夜可以获得生产队一两个油饼的犒赏。她不声不响的洗净一身泥水睡去，毫无例外的总将油饼留给我当作上学前的早餐。我要分给她和其他亲人，他们都哄我无知小童，说是吃过了。大姐后来当了妇女队长，一次去公社开会，父亲给大姐二角钱作中午的伙食费。天黑了好久，大姐步行二十多里一脸疲惫从公社回家，她省下了中午的饭钱，给我们买了几个金刚脐。
        母亲多病，惯于以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作永远军纪的父亲又容不得家人讨生产队半点便宜，家里的日子一直很艰难。为了与父母分担养育我们的责任，大姐拒绝无数次媒人上门提亲，直到二十五岁才出嫁。也可能是善良天报，大姐嫁到了城里，令庄邻们十分羡慕。上世纪七十年代，农村户口迁到城里极其不易，何况大姐没有文化，好几年都没有分配到工作。大姐惦念娘亲的病不能没钱治，我们读书如果交不上学费也难以为继，大姐就在盐城北门外袁家庄的水泥制品厂门外摆个小摊，四季不分早起晚睡用小石磨人工磨制豆浆，几分钱一碗卖岀。数九寒冬，她的双手冻裂，肿得象馒头，可她没有停止过劳动，与姐夫一起源源不断向我们输送宝贵的给养，使娘亲的身体渐渐得到医治，我们的学业得以完成。
     而今，大姐已经七十多岁了，大姐夫不幸已于前几年去世。幸得两个女儿女婿极其孝顺，大姐衣食无忧。可她，总把我们当作长不大的弟弟妹妹，不断电话寻踪点卯。为了方便关注我们的动态，她叫女儿教会她玩微信，建了一个兄弟姐妹七家亲微信群，不会写字的她把语音功能和发表情图玩得溜转。平时，我们乐于向她报到，大姐如母，我们以为丝毫的怠慢都是大不敬，就索性希望她再为我们操心几十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