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被囚海边不服软 寻来再闻小提琴 江明观郑重宣布:“李成娣,经革委会研究决定,即日起,你被隔离审查,希望你老实交代问题。” 成娣一愣:“我没有问题,凭什么隔离审查?” 已经是革委会副主任兼宣传部长的唐根妹喝道:“就凭你犯下的滔天罪行,来人!” “到,”林小二和汪翠花过来,不由分说,架起成娣往外走。 “上哪去?” 林小二嘿嘿一笑:“到了你就知道了。” “我要回家拿东西,”成娣挣扎着。 “我们给你拿来了,走!” 汪翠花推了她一把:“都下地狱了,还这个那个的!” “谁让你们进我家的?”成娣怒不可遏。 林小二朝她腿上踢了一脚:“你眼瞎了?革命委员会,大大的权力机构!” “擅闯私宅,无法无天!”成娣揉着腿,叫道。 “你敢藐视革命委员会?妈拉个巴子,找死!”林小二又是一脚,踢在屁股上,力道很大。 成娣疼得“嗷”地叫了一声,趴在地上。 他们将成娣拽起来,拖下楼,塞上一辆大卡车,车上已有董德民等一干县领导。 车子即刻出发。 大家坐在车斗里,背靠栏板,随着车子的颠簸,摇摇晃晃。个个失魂落魄,神情沮丧。董德民捂住胸口,痛苦地呻吟。成娣问他: “董书记,你怎么啦?” “心脏病……” “闭嘴,不许说话!”守在一旁的林小二斥责:“还有心思闲聊,想想怎么交代问题!” 汪翠花猛地摁下她的头,厉声道:“规矩点,在这里没人帮你!” 想起在批斗大会上的挨揍,林小二与汪翠花恨之入骨,巴不得弄死她。 众人面面相觑,不再吱声。 到茅草房了,成娣下车。 “哦,是李部长啊,没想到、没想到,”等候在这里的邬正军迎上来,卸下装满生活物品的大包袱。 他的同事朱燕萍指着光线不足的屋里对成娣说:“你看看,该准备的都准备了,缺啥跟我们说。” “谢谢!” “别客气。” 林小二与汪翠花随之下车。 门口,林小二探头朝里张望一番,阴阳怪气地说:“多好的地方,世外桃源哪,适合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汪翠花进屋,踮脚看看窗外,坏笑:“半夜鬼敲窗,有伴。” 林小二在门外叫道:“走走走,晦气!” “是的,一股牛骚味,呛人,”汪翠花用手在面前扇着,跨出门口。 林小二大笑:“所以嘛,关牛不关人,牛棚就是牛棚。” “正确、正确,嘿嘿。” 两人嘻嘻哈哈爬上车子,继续押送,董德民们关在别的地方。 “都是什么货色!” 批斗大会上,他们被打求饶的丑态呈现在眼前。望着远去的车子,成娣哼了一声,心里骂道: “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狗改不了吃屎的本性!” “李部长,我们也走了,照顾好自己。” “嗯。” 朱燕萍、邬正军关门,上锁,离开。 听着渐去渐远的脚步声,昏暗中的成娣反而平静了。虽然未曾想到会是这个样子,但今天的下场,她早就有所预料。 当前的大气候形成了两个极端,江明观们如鱼得水,日上中天。她和董德民们这“一小撮”走资派,沦落为不受待见的牛鬼蛇神,被打入冷宫。 但,即便遭此厄运,她依然坚信,真正的牛鬼蛇神是江明观们,她和董德民们才是党的中坚力量。 文化大革命,与其说革走资派、修正主义的命,毋宁是革老革命的命,革革命的命,一场自上而下的全国性政变。逆历史潮流,注定要失败。期间,被“革命”的一方难免付出巨大的代价,包括精神和肉体的。 此刻,她仿佛看到了面容憔悴、吊着绷带的何栓子,暗暗发问:“栓子,你还好吗?” 何栓子不好,在她来这里的前一天,他被关押到金阳县的市级牛棚,境况和她相似。 失去自由的她格外思念女儿何红,思念爸爸妈妈和两个弟弟,禁不住潸然泪下。 屋顶上的麻雀叽叽喳喳的叫声唤醒了她。 扒着小窗向外望去,映入眼帘的是荒凉和凄切。天空,阴沉沉的;大海,阴沉沉的,在远方汇合,呈现出地狱般的底色。 海天交融处,一艘货轮像树叶,孤零零地在波涛里起起伏伏,踽踽而行,随时可能被吞没。肆虐的风,一阵紧似一阵,助力无数狰狞的海浪扑向滩涂。大片大片泛黄的芦苇,颤抖着白色的花穗,在哗哗声里倒伏、挺起,循环往复。 一切的一切,喧嚣而狂躁,犹如鬼蜮横行,杀机四伏。她心情沉重,想起南宋大家辛弃疾的词,吟道: 何处望神州?满眼风光北固楼。千古兴亡多少事?悠悠。 身不由己的当下,烂泥萝卜揩一段吃一段,先安顿好再说。 她站上凳子,举起扫帚除掉墙壁与屋顶之间的蛛网,掠去墙面上翘裂的灰沙涂层。用干抹布抹床板、矮桌,然后摆放物品,铺被褥,生煤球炉。 由于通风不畅,满屋子灰蒙蒙的,烟熏得人流眼泪。 她蹲在地上,边咳嗽边用折叠的旧报纸煽火,不时用火剪夹着煤球放上去。煤球燃烧,淘米熬粥。 怕煤气中毒,也怕生火麻烦,尽管寒气逼人,她不敢关窗,不敢熄灭煤球炉。 喝完粥,天黑了,她点亮煤油灯,从贴身的衣袋里取出何栓子送给她的红皮簿子,凑着昏黄的灯光,打开。扉页上,何栓子工整而遒劲的钢笔字力透纸背——一个人的一生应该是这样度过的:当他回首往事的时候,他不会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为碌碌无为而羞耻。这样,在临死的时候,他就能够说:“我的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已经献给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人类的解放而斗争。” 她心里一热:我虽然失去自由,为了抗击恶势力,维护党的圣洁和人民利益,值得!栓子,你放心,我不会倒下的。相信,经过战争年代血与火的考验,你也不会倒下。我们的坚持,终将迎来阳光明媚的一天。 她回忆起两人相识相爱的过程——江边初遇、水上合练、渡江战役、海东重逢…… 往事历历在目,甜蜜而美好,她笑了。 夜已深,成娣躺在床上,在风声、涛声和芦苇的拍打声里安然睡去。 忽然,“咚”地一声,成平来了,昂首挺胸,杀气腾腾,脸上、身上都是血,一手握着鲜血淋漓的砍刀,一手提着盛放人头的大竹篮,拔直喉咙叫道: “姐姐,看,我替你报仇了!” 成平“哗”一下倒出竹篮里的人头。成娣一瞧,那些人头是江明观、唐根妹、林小二和汪翠花的,惊得魂飞魄散: “你、你、你,谁让你干的,啊?!” 成平凛凛然:“毛主席教导我们,扫帚不到,灰尘不会自己跑掉。恶人不除,他们还要为非作歹,欺负好人,必须杀掉!” 成娣气急:“你混账,胆大妄为!” 一拳砸在墙上,好疼,醒了。 她擦擦额上的冷汗,心扑嗵扑嗵直跳,喃喃道:“成平,我最担心你,千万不要惹祸。远离政治,好好撑船。” 她的担心是多余的。 成平像铁笼里的狮子,被爸爸牢牢控制在船上,远离是非纷争,成了逍遥派。只是,他还不知道姐姐被关进牛棚。虽然身在船上,心却在外面。 除了姐姐,成平念念不忘的是章艳,还有萍水相逢但印象深刻的钱钧。 章艳,船经常去海东市区,碰头的机会多。钱钧,他也拜访过几次,在文化馆图书室。 这个钱钧十分了得,才华出众,蜚声文坛。年纪不大,已经著作等身了。在成平的眼里,他仿佛立于云端之上,高不可攀。 可是谁能想到,这么一个大才子,出身于贫寒的农村家庭。小时候的他,常常有一顿没一顿。学费,全靠父母省吃俭用和亲友的资助。 迫于生计,钱钧初中毕业就拜师学艺,当上货车驾驶员,去外地拉货。长途跋涉,没日没夜,很辛苦。 虽然如此,他还是挤出时间读书、写作,发表了很多文学作品。小说、散文、剧本、诗歌,无不涉猎,且屡屡获奖。剧本如《拥抱海霞》、《三秋颂》、《雄鹰》和改编后的长篇小说《山丹丹》,被搬上银幕和舞台。散文《荷塘原色》等文章,被编入语文课本,可谓硕果累累,雄视一方。 靠自己的奋斗,他成了海东市和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不久被推举为海东市作协副主席。市里赏识他,将他调入海东市文化馆。几年后,升任副馆长兼创作组组长。 钱钧为人耿直,敢说真话,因此吃了大亏。 1958年大鸣大放,他写大字报,对某些问题提出看法和批评,结果被打成右派,遣送到老家农村劳动改造。 几年后回来,贬为图书管理员。右派帽子尚在头上,文革中又多了个臭老九的贱称,受冲击,游街、挨斗。像他这样的人,只能靠边站。 即使靠边站,他没有放下笔。如今,名满天下,依然孜孜不倦地在文学园地里耕耘。成平敬佩不已: “钱老师,你只读到初中,取得这么大的成就,不是一般人能达到的,有什么诀窍吗?” “哪有什么诀窍。要说有,就是励志加坚持。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钱钧淡然一笑:“古往今来,成功者大抵如此。学历,是过去时,不代表你现在的水平。哲人言,当你真心想做一件事的时候,全世界都会给你让路;当你只想试一试的时候,总能找到不努力的借口;当你连尝试都不愿意的时候,便能找到一万个不做的理由。” “钱老师说的是,业精于勤荒于嬉。坚持不懈,必有收获。” “是的。” 成平掏出两张纸,一篇文章和几首诗,诚恳地说:“这是我的习作,请钱老师指教。” “好,我看看。” 成平起身为钱钧的茶杯续水。 钱钧轻声念道:“《苏州河历险记》……清风吹皱了苏州河,一阵紧似一阵。那细细的波纹,柔和而绵长,是章艳的笑靥,荡漾在我的心头……钱老师夸我是当代叔梁纥,受之有愧啊。救人于急难,是本分,岂可飘飘然,不知天高地厚。 窃以为,大丈夫当是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文武双全,样样拿得上手……不做莽汉,不做书呆子……苏州河潮起潮落,流淌的是诗与画,涌动的是激情和理想。” 钱钧念罢,喝了口水:“不错,散文与小说的结合体,有点像孙犁的《白洋淀纪事》,意境优美,叙事生动。” 成平很高兴:“谢谢钱老师的肯定,这篇文章花了我不少功夫呢。” “你别得意,缺点很明显的,”钱钧似有不快。 “哦,”成平敛住笑容,小心翼翼地问:“什么缺点?” “主要是人物形象不够鲜明,针脚太粗,应在细节上精心雕琢,”钱钧抬了抬眼镜:“读者听到说话、看见动作,就知道这个人是谁,即栩栩如生,呼之欲出,那么你成功了。” “言之有理、言之有理,”成平频频点头。 钱钧笑了:“你和章艳,也算是千里有缘一线牵,预祝修成正果。” “谢谢钱老师,到时请你吃喜糖,”成平指指纸:“几首诗怎样?” “不咋的,比较浅薄,味同嚼蜡,”钱钧摇摇头,指着《夜航》:“‘汽笛催我运输忙,勇赴苍茫斗志昂。採下星花千万朵,铺装远景更辉煌。’气势挺大,内容空洞,像在喊口号。声嘶力竭,却打动不了人。” “这……”成平嗫嚅。 “诗,尤其是近体诗,符合句顺、意新、合律三个条件,才称得上好诗,”钱钧轻咳一声:“比如,唐代王之涣的登鹳雀楼,‘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就是好诗。好诗有生命力,传颂千年不淘汰。” “是的、是的。咦,你写的?” 成平一抬头,发现书桌上有本集子,名《四季草》,作者钱钧。 “嗯,出版好几年了。” 成平拿过来翻了翻,盯住一页,吟诵: 七律.野游 策杖长吟老未昏,风光照旧笑痴人。 吻亲绿浪千盅粟,指点白云万壑森。 重翠蔽楼环碧水,嫩黄偎树吐红唇。 平和可入神仙境,何必始皇遣使臣。1 这首诗,是钱钧在农村劳动改造期间写的。 “好诗、好诗,老道,”成平称赞。 “看出什么了吗?”钱钧笑问。 “像胸怀壮志的隐士所写,表面看似闲适,实则是心有不甘而无计可施,寄情于山水之中,聊以自慰。” “说到点子上了。” “以景抒情,情景交融,意境优美,佳作,”成平搁下书,挠挠头皮:“对比之下,我的惨不忍睹啊。” “要写好诗,必须多读书,具备相当的文学素养。除此之外,还得会炼字,拣最贴切最生动最传神的。唐朝贾岛的推与敲,为吟一个字,捻断几根须,态度十分严谨。杜甫的‘语不惊人死不休,’说的也是这个意思。” 钱钧把纸还给成平:“记住,功夫在诗外。” “说得好,功夫在诗外,”一个穿着工装的年轻人推门而入:“钱老师,又来打扰你了。” “哦,你来得正好,坐,”钱钧笑道:“介绍一下,这位是海东市轴承厂工人韩要武,文坛新秀。这位是南安县中学学生李成平,文学爱好者。” “韩大哥好,”成平起身致意。 “成平你好。” 韩要武握住成平的手,露出两排被香烟熏得发黑的牙齿,笑道:“百闻不如一见,果然一表人才。听钱老师说过你的苏州河见义勇为的事迹,佩服佩服!” “没啥没啥,不值一提。以后在写作上,还要向韩大哥你取经呢。” “客气了。” 韩要武坐下,大大咧咧:“写作啊,以我的体会,一是要积累生活,掌握基本方法,多看多写。二是要紧跟形势,为政治服务,不唱反调。符合这两点,往往事半功倍,讨巧。” 韩要武五短身材,瘦瘦的。精明干练,善于察言观色,应变能力强。这使他四处逢源,游刃有余。 他有个习惯性动作,常常用双手朝后捋捋头发。那对细长的眼睛,总是盛着笑意。一旦发怒,犹如剑锋,令人不寒而栗。 成平给韩要武倒上一杯水:“我有点不理解。党的文艺方针是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能用纯文学反映生活呢?政治不是生活的全部啊。” 韩要武喝了口水,正色道:“你的认识有偏差。政治是纲,纲举目张。政治融入生活的方方面面,体现在思想上,落实在行动中,是割裂不了的。所以说,政治挂帅,思想领先。写作,必须遵循这一点。” 韩要武朝后捋捋头发,滔滔不绝:“所谓纯文学作品,看似与政治无关,实则上内容和情感曲折地反映了你的政治态度。 打个比方,描写秋天,坚持正确政治方向的人是乐观昂扬的,赞美她为金秋、秋高气爽、秋色宜人、丰收的季节,形势一派大好。反之,则是消极颓废,说什么自古逢秋悲寂寥。一眼望去,荒凉、肃杀,天空阴沉沉的,大地灰蒙蒙的,仿佛末日降临。 可见,政治无处不在,生活中没有乌托邦式的世外桃源。” “这么说,吃饭睡觉拉屎也与政治有关,生活在美帝的人都是反动分子?” “可以这么认为,除了白皮红心的。” 韩要武的话似是而非,成平不敢苟同,却又无法反驳。看看钱钧,钱钧神色凝重,一言不发。 “总之,讴歌新时代,为政治服务,才能立于不败之地,”韩要武强调。 成平问:“即使错的也要说成对的,臭的说成香的,哪怕指鹿为马、颠倒黑白,只管吹喇叭、抬轿子,是吗?” “开窍,孺子可教也。这话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被你说破了,”韩要武嘿嘿地笑道:“天下大势,浩浩汤汤,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良心、实事求是可以不要了,这与墙头草有啥区别,”成平撇撇嘴。 韩要武斜睨钱钧:“识时务者为俊杰,是历次运动一再证明了的。我们小百姓,宁可多磕头唱赞歌,也不做先烂的出头椽子。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自然法则,人类社会也是如此。” 听话听音,锣鼓听声。钱钧明白,这是冲着他说的,出头椽子影射他的右派分子身份。他装作没听懂,看着窗外。 “这……” 成平不知就里,欲言又止,心里很不爽。他觉得,韩要武的话庸俗不堪,充满了浓浓的投机意味。 “你们的讨论有意思,”一直静默的钱钧开口了:“以我的经历,我的感悟,要武说的不无道理。尽管宪法上规定公民有言论、出版、集会、结社、游行、示威的自由,但自由有前提的,就是要服从政治即党的领导。” 韩要武插话:“钱老师一语中的,透彻!” “我以前太天真,凭着一股热情,勇往直前,结果吃了大亏,戴上右派帽子,教训深刻哪,”钱钧叹了口气:“什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秉笔直书,那是作死!” 钱钧话是这么说,脸上流露出无奈和愤懑。 韩要武安慰他:“钱老师后来的路走对了,相信上头会有说法的。” 钱钧从书桌上取过一叠稿纸递给他:“虽然有曲意奉承,拍马溜须之嫌,倒是百分之一百的符合当前形势,政治正确。这方面,我自愧不如,甘拜下风。” 讽刺、挖苦,赤裸裸的,就差指着鼻子痛骂了,成平几乎笑出声来。 韩要武面有德色,以为钱钧在夸他,忙说:“哪里、哪里,惭愧、惭愧,全靠钱老师的栽培。” 钱钧苦笑:“栽培?高抬了。看来,我还要在迎合政治,虚与委蛇上下番功夫喽。” 他直视韩要武,幽幽地说:“你的老祖宗韩愈在一千多年前说过,‘生乎吾前,其闻道也固先乎吾,吾从而师之;生乎吾后,其闻道也亦先乎吾,吾从而师之。’在适者生存上,我得向你请教了。” 韩要武摆手:“不敢、不敢,钱老师永远是我的老师。” “你行,肯定行,”成平竖起大拇指:“长袖善舞,人精哪。若在抗战时期,韩大哥登高一呼,没人当汉奸,祖国山河一片红!” 这是哪跟哪啊,成平自己也奇怪,这么不着调。 钱钧、韩要武哈哈大笑。成平的话是褒是砭,他们的理解完全不一样,尽管逻辑不通。 从这时起,成平才知道社会上还有韩要武这样的文人,他很不屑。因为钱钧的缘故,他接下来还要与他碰头,甚至有交集。对于钱钧,另眼相待了。他认定,钱钧是人在屋檐下,低头不低眉。 他感受到钱钧的抑郁和不平。他的骨子里由此而生的倔劲,犹如山中被石块压住的竹笋,终有冲破障碍的一天,“啪!”蹭蹭蹭拔节向上。他同情,更多的是期待。 天色将晚,成平起身告辞,回去睡觉,养精蓄锐。午夜涨潮,他家的船要去平湖装运大米到海东。 出门,遥望南天,他的心飞向平湖:亲爱的凌老师,几个月不见,病情好转了吗? 开船了,小汛,逆风,全靠摇橹,速度很慢。 次日午后,船到平湖北市轧米厂。成平不顾疲惫,要去羊肉汤馆。 李开顺说:“代我向凌老师问好。我要装货,就不去了。明天早上开船,你晚点回来不要紧。” “晓得了。” 成平上岸,一路奔跑。 远远的,从羊肉汤馆传来悠扬的小提琴曲子——沂蒙山小调。这首曲子在西场镇船民子弟小学读书时,经常听凌老师演奏,太熟悉了。多年以后再听,觉得分外亲切。 成平一阵激动:凌老师痊愈了!他三步并作两步赶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