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父母不在家,我和大哥在奶奶身边生活。那个年代食不果腹,巴望着过年吃肉圆,期盼着中秋吃米饼,计算着端午吃粽子。 老屋门口有池塘,清明过后,芦苇追风似的窜长,四周很快被围成一片高过人头的青纱帐。 清晨,太阳还没出来,奶奶就把我哥俩叫起来,赶在露水未干之前剥粽落——芦苇叶:“带露水的粽落裹粽子香。” 采叶部位,奶奶有严格的要求,只剥中上部几片叶子。芦苇高,人头矮,奶奶在小竹竿一头绑上带钩的铁丝,轻松一勾,离岸的芦苇就被拉到跟前。左手捋住弯腰的芦苇,右手捏住芦苇叶,向下稍用力,青绿的叶子就剥下了。 剥下的叶子,头尾叠齐,每十五片左右弯折成小把,再用糯稻草拦腰扎紧。到家再用草绳串联起来,两头吊挂在檐墙上自然风干。进出家门,总能闻到盈盈的青香。端午节就这样裹着青香渐远渐近了。 节前一天,奶奶将风干的芦苇叶把拆开,用清水洗净后泡进木盆,就像养了一丛鲜活的水生植物。 包粽子的馅料,有纯糯米,也有外加蚕豆米或红小豆的,头天晚上就浸泡好了。沥了水糯米倒进铜盆,放在方桌中央,左边木盆是浸在水里的芦苇叶,右边是放粽子的空笸箩。 我们仨一字排开,大哥负责将芦苇叶从水里捞出来,四张齐头并排,把水轻轻抹去,然后递给奶奶。奶奶麻利地围成的三角形,放两汤匙糯米馅,盒上,包两圈,最后用一张苇叶再绕一圈,留出四五寸的叶尾巴,最后递给我。我接过手,大拇指压住叶尾,用铜制的粽针从中间稍偏一角的位置扎进去,尾叶穿过针孔,像拿针线一样抽出铜针,尾叶随着铜针穿透粽子,最后把尾叶轻轻一拉。 流水作业难免枯燥,奶奶会讲孟姜女哭长城、猪八戒娶媳妇之类的故事传说哄我们提神。 端午节那些天,每天早饭都有热呼呼的粽子吃。有粽子的早饭,满屋子香气,有糯米的味道,还有芦苇叶的青香。 几十年后,儿子在苏州读大学,毕业后留苏创业,我们夫妇也来安居乐业,成了新苏州人。 在苏州,我发现粽子的文化太丰富了,单是样式就令人眼花缭乱,锥形、菱形、三角形、四角形,馅儿加拌有鲜肉、枣泥、豆沙、猪油夹沙、火腿等,不但配料讲究,制作精细,并且有五芳斋等老字号。白居易在苏州刺史任上,对粽子情有独钟:“忆在苏州日,常谙夏至筵。粽香筒竹嫩,炙脆子鹅鲜。” 但是,我尝遍苏州几乎所有的粽子,都找不到儿时的感觉。直到有一天,我在阳澄湖畔发现大片芦苇之后,一下子让我回到了童年。 那是六年前的春天,我们夫妇带孙女去莲花岛踏青,过阳澄湖大桥上澄林路不远,路西的阳澄湖畔柳丝轻扬,芦苇迎风摇曳,水草青青,游鱼悠悠,像极了儿时池塘边打粽落的情景。我立马下车,带着孙女在湖畔拔毛针,剥苇叶,告诉她怎样用芦苇叶包粽子。端午节前,妻子穿上胶鞋,专门来到这里剥苇叶,还邀上小区里的几位要好的同样是外地来带小孩的阿姨,共同分享乐趣。 后来还发现,阳澄湖沿岸,间有自然生长的成片芦苇,单在园区这侧,沿湖二十几公里的湖畔栈道,就有十几处,每年冬天都会收割,来年的芦苇长得高大肥硕,叶片长而宽厚,非常适合包粽子。近水的骑行栈道,穿行于成片的芦苇之间。剥苇叶时,总会有骑行和散步的人从身边经过,脸上洋溢的幸福神情如春风拂面。不一会儿,就有往返京沪的高铁从阳澄湖畔经过。阳澄湖大桥北堍的芦苇,成片成荡,初夏的午后,常有成百上千的白鹭在那栖息,那种自然和野趣,令我们这些新苏州人对当地的陌生与隔膜烟消云散。 从那以后,每年初夏到阳澄湖畔采芦苇叶,就成为我家包粽子过端午的保留节目,亲手从阳澄湖畔采来的苇叶包粽子,也成为我们送给孙女最好的端午节礼物。 忽然想到,乡愁的慰籍,原来就是儿时记忆里似曾相识的一片芦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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