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乔装潜入女厕所 拉屎不慎漏了馅 原来,林阿生因积极配合白兆喜构陷成平,立下大功,被吸收入党,调到岸上当调度员。 脱离船队,坐办公室,成了管理人员,意味着社会地位的提高。 今非昔比,鸟枪换炮。林阿生飘飘然了,那句动辄在姑娘面前吹嘘的“阿拉是百分之一百的产业工人,乓乓响”的话,过时了,取而代之的,是“牛吃稻草鸭吃谷,糠箩跳到米箩里。” 他庆幸自己头子活络,看准方向跟对人。哪像成平,犟驴一头,只会冲冲冲,冲进黄河还要冲,不死也够呛。你跟我斗,有好果子吃吗?你一直欺负我,我加倍还给你。别看你北上KG,上蹿下跳,到头来还不是照样撑船做孙子。蹩脚货,量你怎么折腾,也翻不了身! 他沉浸在成功的喜悦里,体味前所未有的优越感。对待曾经同甘共苦的撑兄,他以目空一切的姿态,爱理不理。 撑兄,一起撑船的工友。 林阿生本来就讨人嫌,他的这一变化更是引起大家的反感,背地里骂他小人,贼眼长在头顶上。成平嗤之以鼻: “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世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 是的,林阿生确实猖狂,猖狂到不辨东南西北——他瞄上了不该瞄上的女出纳。 这个女出纳的背景非同小可,人们对她礼让三分。 她叫江玲,是县革委会主任江明观的女儿,插队落户抽调到交运公司。心气高,一般人不在她的眼里。 江玲美艳,一颦一笑,分外妖媚,意志薄弱的男人很难抵御这等诱惑。晁晓丽与她比,简直是草鸡之于凤凰,天差地别。 林阿生被她迷得神魂颠倒,想方设法接近她,讨好她。怎奈江玲看不上他。不但看不上,还甩脸子: “你烦不烦?离我远点。” 林阿生嬉皮笑脸,纠缠不放:“妹妹,交个朋友嘛,我不会亏待你的。” 江玲急了:“谁是你妹妹,有什么资格和我交朋友?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滚!” 林阿生碰了一鼻子灰,不死心,继续进攻,均以失败而告终。他绝望了,恨恨道: “妈拉个巴子,老子得不到你,也要看看你的庐山真面目!” 林阿生计上心头。 这几天财务特别忙,常常加班到深更半夜,林阿生认为有机可趁。 星期五晚上,除了财务,人们都已回家,宿舍里只剩林阿生。他做好一切准备,在黑暗的走廊上趴着栏杆,目不转睛地盯着下层,狩候心中的猎物。 约莫八点半,一个人影出了财务室的门,是江玲,她要到楼上上厕所。厕所在林阿生宿舍左侧的走廊尽头。 林阿生进入宿舍,轻轻关上门,他不能让江玲提前发现。 听得江玲的脚步声过去,他打开门,走向厕所。 厕所里是蹲位。江玲刚蹲下,进来一个陌生的花枝招展的女子,挨着她蹲下。起初,江玲并未在意。只是奇怪,传达室怎会放外人进来。 一会儿,她觉得不对劲:边上的人老是朝她的臀部张望,看什么呢? 忽然,胯下闪过一道微弱的亮光,照在面前的墙上。她怕了,低头一瞅,啥也没有。扭头瞧瞧边上的女子,女子神情紧张,往衣袋里塞东西。 咦,此人好生面熟,在哪里见过。不同的是,多了副眼镜。那张过度涂脂抹粉的脸,红的地方像鲜血,白的地方像石灰,在暗淡的灯光下格外瘆人。 哎呀,不折不扣的女鬼!江玲惊骇不已,浑身起鸡皮疙瘩。要呼喊,转念一想: 难道是我太过敏感,多疑了? 为了验证真假,江玲鼓起勇气,壮着胆子问她:“你是谁?我们好像认识。” 女子指指嘴,摇摇头,意思是哑巴。接着迅速起身,连屁股都不擦,拎起裤子就要走。那粗短的手指、熟悉的五官、熟悉的金鱼眼和熟悉的身形,让江玲一下子记起她是谁。江玲赶紧起身拎裤子,边束腰带边喝道: “站住,你敢走,我就叫人!” 趁那人犹豫的瞬间,江玲冲过去一把揪住她的头发,“嚓,”整个掀起,呦呵,是假发套。去了假发套,那人原形毕露。江玲怒骂: “林阿生,果然是你,臭流氓。” 江玲边骂边抽他的耳光:“我早就知道,你不是个好东西!” 完了完了,林阿生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发黑,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上。他颤抖着,磕头如捣蒜: “我错了、我错了,我该死、我该死。你饶了我、饶了我,要我怎么都行……” 夜阑人静,传导性好,江玲的怒骂声惊动财务室另外二个人——老施和严凤。他们匆匆上楼,直奔厕所。一看这情形,他们呆住了: “咋啦?” “他是谁?” 江玲杏眼圆睁,指着林阿生:“还能是谁?流氓、垃圾!” 老施弯下腰,抬起林阿生的下巴,老眼昏花,看不清楚。他扶了扶比啤酒瓶底还厚的眼镜,摘下对方的眼镜,凑近,瞪大眼睛张开嘴仔细端详,枯瘦的脸骤然变色: “啊呦,我的天,怎么是你?!” 严凤瞧瞧林阿生的猥琐样,忍不住大笑:“人不人鬼不鬼,你的化妆术太低级了,要不要姐姐来教教你?唉,可怜的花痴!” 江玲俯身去掏林阿生的衣袋:“什么东西?拿出来!” 是一面小圆镜。好哇,你偷窥我的私处,这还了得!江玲羞愧难当,柳眉倒竖,疯了似地对林阿生拳打脚踢: “不要脸的畜生,我打死你、我打死你!” 林阿生躺在地上,翻来滚去,哭叫:“我错了、我错了,饶了我、饶了我吧!” 好大会儿。 老施拉住江玲:“不要打了、不要打了,再打会出人命的。” 严凤跟着劝道:“对对对,不要打了,告诉江主任,好好收拾收拾。” 听了这话,江玲才停下。看着双手抱头,龟缩一团哀求不止的林阿生,她咬牙切齿: “你等着,有你好看的!” 得罪江玲,无异于太岁爷头上动土,后果可想而知。 江明观得悉此事,大发雷霆,打电话给邹全:“这个林阿生,胆大包天,道德败坏。男扮女装,潜入女厕所耍流氓,猥亵女性,性质恶劣,影响极坏,必须严肃处理!” 这还不算,江明观命令派出所所长贾海洋把林阿生抓了,要严惩。 林阿生是得力干将林小二的儿子,这又怎样?此一时彼一时,大局已定,林小二完成使命,用不着他冲锋陷阵了。他只是一条可有可无的狗,不,还不如狗。在得失面前,可以毫不留情地对提携他的大恩人舅舅董德民下狠手。 老古话,不看人待我,只看人待人。这样的人,保不准哪天风向变了,也会给自己捅上一刀,来个落井下石。 更可恨的,林小二竟敢勾搭他的老婆汪翠花。虽然没有证据,但是流言蜚语铺天盖地,经久不息,几乎家喻户晓。这很反常,绝非空穴来风。而且,从文革前到现在,他们的关系异常密切,间接说明了问题。 他妈的,堂堂一县之主被扣上绿帽子,让人在背后指指戳戳,面子夹里一样不剩,要多窝囊有多窝囊。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耻辱、愤懑,早就想出出这口恶气。先拿林阿生开刀,于公于私,都有交代。林小二嘛,再徐徐图之。 林阿生的厄运降临了。派出所认定他犯了流氓未遂罪,予以劳动教养半年、在原单位执行的处罚。交运公司壮士断腕,给他作出开除党籍,开除公职观察一年,回到船队的处分。 林阿生栽了跟头,却是不幸之中有大幸。根据派出所条文,林阿生犯了实打实的流氓罪,流氓罪是要坐牢的。只因所长贾海洋与林小二过从甚密,架不住后者又是送钱又是请吃,他高抬贵手,放了林阿生一码。 即便如此,林阿生已是元气大伤,一蹶不振。仿佛从云端跌落到深渊,再也没有高人一等的感觉。有的,是扎心的异样目光。无论走到哪,人们都是冷若冰霜,唯恐避之不及。他成了瘟神,不祥之兆。 凡事皆有例外,靳良怜悯他。靳良说,人会变的,相信阿招能够改正错误,重新做人,不要孤立他,要感化他。 开饭了,靳良招呼:“阿招,过来,一块喝上一杯,有鱼有肉。” “唔……不了,我自己做。” “扭捏的啥,快。” 厉文不乐意了,碍于靳良的面子,默不吱声。 成平嘀咕:“靳良要做宋襄公了。”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靳良横了他一眼:“气量大点,没人把你当傻子。” “远了,这跟圣贤八竿子够不着,”成平摸了摸下巴:“信不信由你,我是看透他了。” 饭后没有旁人,厉文问成平:“宋襄公是谁,这家伙犯了什么错误?” “宋襄公是二千多年前春秋战国时代的宋国国君,犯了书呆子错误。” 成平讲起了故事—— 宋楚交战,楚军开始渡泓水河,向宋军冲杀过来。大臣目夷说: “楚兵多,我军少,趁渡河之机消灭他们。” 宋襄公说:“我们号称仁义之师,怎么能趁人家渡河攻打呢?” 楚军过了河,开始在岸边布阵,目夷说:“可以进攻了。” 宋襄公说:“慢,君子不重伤,不擒二毛,不以阻隘,不鼓不成列。” 这句话的意思是,君子不伤害已经受伤的敌人,不捉拿老年和未成年的敌人。在楚军没有全部渡河,也没有排好阵势的情况下,都不能攻打。 结果呢?楚军布好阵,一拥而上,凭借优势兵力大败宋军。宋襄公被射中大腿,次年伤重而死。 宋襄公这样的泥古不化的迂腐之人,受到天下人的耻笑。既然开战了,哪有什么仁义可讲? 厉文点点头:“有道理、有道理,靳良太仁义了。” 成平撇撇嘴:“靳良和他搅在一块,早晚要吃大亏。” 不幸一语成谶。后来的事实证明,贼心不死的林阿生差点把靳良逼上绝路。 林阿生,除了靳良,白兆喜也没疏远他。他倒不是同情他,他还要利用他对付靳良。 他深知,林阿生是利欲熏心之徒,惯于见风使舵。你给他好处,他就跟你走,吃屎也肯。他如今依然撑船,是不会乖乖认命的,一定想回到岸上。 白兆喜看透了他的心思,故技重施,把他作为潜伏在靳良身边的克格勃。 白兆喜要对付靳良,并不是靳良在工作上有什么差池。 他工作认真负责,无可挑剔。怪就怪靳良宅心仁厚,威望高,号召力极强。比如,冬夜抢险、太湖扛锚、陆家浜打架,等等等等,大伙都听他的,风头盖住了白兆喜。 作为一队之长,白兆喜名不副实,某种程度上成了跛脚。这大大伤害了他的自尊,他不允许这种状况继续下去。 令他更难忍受的,靳良与成平合穿一条裤子,两人的关系好得不能再好。在沉船事故的认定和处理上,靳良不遗余力地替成平讲话,为成平开脱。可以说,他是成平的主心骨,狗头军师。 至于成平,自打进公司起,就一直藐视他。为了一点红烧肉,竟然骂他是塔皮、土匪。他整他,送他进学习班,要废了他。想不到这小子越挫越勇,北上控告回来后,愈发不把他放在眼里,甚至公开打脸,嚣张得不得了,娘个触X! 种种迹象表明,成平背后有靳良的支持和拱火,靳良铁了心与我白兆喜对着干。靳良,我和你不共戴天! 俗话说,朋友的朋友也是敌人。他恨居心叵测,背后摇羽毛扇的靳良,恨桀骜不驯、浑身是刺的成平,也恨不辨是非瞎起哄的厉文和汤慎和。怎么办好?擒贼先擒王,然后把他们一锅端。他在酝酿新的计划。 林阿生,虽被发配,尚可废物利用,是他实施计划的关键所在。 白兆喜摸摸林阿生的脑袋,关切地问:“你想回到岸上吗?” 林阿生怯怯地:“想,有啥办法呢?” 白兆喜神秘地:“办法有,再立新功。” 林阿生睁大金鱼眼:“哦,立什么新功?” 白兆喜低声道:“中央有个四人帮,倒了。船队上也有四人帮,把他们揪出来,就是大功一件。那时候,你可以回到岸上了。” “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骗过你么?” “四人帮是哪四个?” “笨蛋,你看不出来?” 林阿生低头一想,恍然大悟:“哦,是靳良、成平、厉文、汤慎和。” “总算明白了。” 白兆喜凑近他的耳朵,吩咐他如何如何进行。 林阿生频频点头:“有数、有数,你放心,我保证完成任务。” 林阿生与成平素来敌对,靳良和厉文、汤慎和自始至终站在成平一边,明里暗里挤兑他。他们不倒,我林阿生寝食难安。如今有此机会,既能解心头之恨,又可达到回到岸上的目的,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 林阿生按捺不住激动,马上按照白兆喜的吩咐,付诸行动。 下班后,林阿生躲进船头舱,点燃煤油灯,趴在床上写材料。 船头舱只住他一个人,盖上盖板,隐蔽。他搜肠刮肚,冥思苦想,尽可能从靳良他们以往的言行里找出破绽,再一条条写下来。 为了使“证据”具有足够的杀伤力,他开动脑筋,充分拓展想象空间,夸大、捏造、捕风捉影、上纲上线,管用的都用上。 譬如,成平在旧馆小镇跳上岸买酒,是受靳良的唆使。靳良的出发点在于扰乱航运秩序,破坏抓革命促生产。在靳良的一手策划和怂恿下,成平蓄意制造了苏州沉船事故。尽管公司发了通报,事故责任不在成平,撤销了对他的处分,那是迫于上级压力。只要证据充分,翻盘的希望还是很大的。 还有吗?有,他一拍大腿:“这个更致命!” 那天靳良请他喝酒,几个人聊起时事。靳良说: “毛主席刚刚逝世,四人帮就垮台了,大快人心。” 成平附和:“多行不义必自毙,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厉文咧咧嘴:“我不懂政治,只晓得过好自己的日子。” “打倒四、四人帮,我高、高兴,”调休结束,接替厉文的汤慎和竖起大拇指:“邓小平伟、伟大,中国会、会越来越、越好。” 这些话应该没什么问题,到了林阿生的笔下则是狸猫换太子,面目全非。他写道: 靳良等人大放厥词,说四人帮垮台,是毛主席逝世后高层发动的宫廷政变。尤其是,主席尸骨未寒,其夫人江青就遭到清算,吃相太难看了。邓小平一干人迫不及待地抢班夺权,是要复辟资本主义。中国变颜色了,前途一片灰暗…… 由此可见,他们的所作所为,完全是站在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反动立场上。 他窃喜自己的脑瓜子好使。 当天,船队抵达浙江长兴县吕家巷石矿。装完货,天色已晚,明天早上启航。 林阿生蜷缩在船头舱里,就着煤油灯整理“证据”,择机交给白兆喜。 整理完毕,他上去拉屎。抱着缆桩,屁股撅向河面,擦屁股的是草稿。 拉完屎下到舱里,躺在床上,想像这份材料的威力: 它如一颗重磅炸弹,炸得靳良他们粉身碎骨,血肉横飞。在一片庆贺声中,他离开了船队,再度坐进办公室,还是人上人,他笑了。 他万没料到,拉屎拉出了大祸,以致万劫不复。 第二天天蒙蒙亮,靳良起来生煤球炉、淘米,准备做早饭。他发现,河面上漂浮着两张印有红线条的报告纸,纸上写满了蓝颜色的字,沾有黄色的屎,格外醒目。 他认出,报告纸是公司专用的,上面的字密密麻麻。是谁扔的,写的什么? 受好奇心驱使,他操起竹篙打捞上来,摊在船舷上。蹲下细看,林阿生的笔迹,内容全是以他为主的罪状。 靳良火冒三丈:赤佬,我向来对你不薄,把你当人看,你却在背后下黑手,把我往死里整,太卑鄙,太恶毒了。 他实在忍不住,跑到船头,掀开盖板,吼道:“阿招,你给我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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