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然村茶舍 访黄龙岛,最大的收获是结识了一个人。 岛上最高处,有一座绿树环抱、野花辉映的草庐,古朴而简陋。院前门楣书“悠然村”三个大字,下方两侧为对联: 以仁是修书经礼易成人本,先圣为师儒道墨孙皆国魂。 柴门右边,挂着“悠然村茶舍”的木牌。院内,飘来缕缕茶香,沁人肺腑,勾引远道而来的游客。 这里的主人是谁,竟有如此雅兴?好奇心促使我们要探究一番。 主人是一位慈祥老者,乌发童颜,颇有几分仙风道骨。见我们造访,微笑着招呼我们坐下,给每人沏上一杯茶。 老者姓许,儒雅健谈。他指着堂上“许由后人”的牌匾,虔诚溢于言表: “先祖德行高远,应该仿效。” 德行高远,即无视地位名利,不慕荣华富贵。 相传,许由贤能,尧闻其名,欲禅让帝位给他。许由认为是对他的侮辱,急忙到颖水边掏水洗耳,隐居深山之中。 我不以为然,笑道:“有才之人,应当以天下为己任,岂可贪图安逸,选择逃避?” 这不是我第一次这么说。记得早年游览富春江边上的严子陵钓台和附近的文天祥祭台,对历代文人墨客大肆吹捧隐士严子陵而刻意冷落民族英雄文天祥的作派颇为不屑,曾写过七律.访子陵滩: 雾里江山话是非, 两台遗迹辨高低。 有德身避黎民事,1无志血凝社稷碑?2 供庙谄文皇客喜,3祭坛孤月幕僚悲。4 休言世道无公义, 自古贤达枉曲直。 看来,价值观的错位源远流长,乃至根深蒂固,能苛责某个人吗? 话糙理不糙。说完,我后悔出言太冲。老者呵呵一笑: “说得好。不过,我今年八十多,干不了什么大事,就修建这茶舍。闲来看看海,吹吹风,喝喝茶,广交朋友,算是隐居吧,但这并不妨碍我的积极入世。” 我诧异,此话怎讲?老者不语,转身走进里屋,取出一幅黄龙岛的彩色手绘地图摊在桌上: “你们看,黄龙岛通体褐黄,形似大海中的臥龙,故有其称。这是我二十年前画的,那时刚从上海退休。为了发展旅游业,我回到家乡,翻山越岭,走遍黄龙岛,踏勘每个景点。瞧,这儿赤膊山,那儿元宝山、东海云龙……所有的景点都是我命名的,政府全部采用了。” 我愕然,不由刮目相看——老者竟有这般能耐!细数游览过的景点,比对其命名,还真是形神两似,精当不俗。如赤膊山,就像褪去衣袖的壮汉手臂伸向大海,伺机捉鳖,静候捞月。一丛丛低矮的灌木,是手臂上的汗毛,在阵阵海风里起起伏伏,与远处星罗棋布的岛屿和三三两两的渔船遥相呼应……海鸥翻飞,祥云轻移。灵气聚合中,彰显老者爱的滋养和期待。 说到这里,老者很自豪:“从那以后,游客越来越多,黄龙岛名气越来越大。我呢,趁着能动,宣传宣传——希望黄龙飞得更高更远。” 他顿了下,语气缓慢:“老伴和儿女们很早就去大陆定居,嫌岛上闭塞。我舍不得走,会一直待下去。这里,是我的归宿。” 听着听着,我渐生敬意。老者,心系桑梓,赤诚可鉴。隐居不避世,进退有大义。追溯先祖许由,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岂是严子陵之辈可比。此刻的老者,分明是松风水月之清华,仙露明珠之朗润,令人仰而观之,不忍触碰。 我叹道:黄龙岛美,美就美在山水与人文交互融合,相得益彰。这,浸透了老者的心血。 不知不觉中,夕阳爬进窗口,笑盈盈地停留在冒着清香的茶杯上,提醒我们该走了。 告别老者,登上返回的渡船,在汽笛声中离开黄龙岛,渐去渐远。 凭栏望,天净若洗,云霞绚烂。滔滔海浪中,黄龙搏击,直下九洋。充盈一切的,是悠然村不散的茶香。 注:1,后人赞严子陵“先生之德,山高水长”。 2,文天祥之壮烈似已被人忘怀。 3,谄文,碑廊内吹捧严子陵诗文甚多。皇客,严子陵为光武帝座上宾。 4,幕僚啼,文天祥就义后其属下谢翱于每年忌日在此拜祭恸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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