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冬天的早上六点不到,屋内却忽然显得耀眼铮亮,窗外银装素裹。 哇,下大雪了! 若在平日见到这场大雪全家人都会率先跑到屋外,不畏严寒的去堆雪人或是与孩子打雪仗,可今儿真是不巧,正遇上我们一家首次从苏北小城“远行”大上海过春节的日子,竟然遇到了纷飞大雪的糟糕天气。 连续好多年了,舅舅每到春节都向我的父母发出盛情邀请去上海过节,若再找借口便是不敬,不能再推辞了,而对于作为唯一小辈的外甥的我而言更是兴奋异常,激动的几天没睡好觉,那可是去大上海哦。 可不,要坐火车去大上海过年了,想想老爸的黑色大旅行皮包和书本上画的二十四层楼国际饭店,真是心旷神怡,同时更忘不了在小朋友们面前吹嘘显摆一番,特想瞧瞧他们的一脸羡慕嫉妒恨的表情,心里充满了自豪。 那时候的江苏,从连云港起往南,在大苏北广袤的“领土”上,地无寸铁,长途大巴是唯一的出行必选,所以我们必须先搭乘长途大巴到无锡转车才行。 还真的应了那句老话:“赶好日子没好天”。 二零四国道曲曲弯弯的紧贴里下河区域的运河岸边而建,窄窄细细,无限延绵,一路之上没有超过百米的直线,不仅弯曲细长,全程凹凸不平。 可以想象,在这样曲细长还颠颠簸簸的国道上行车,若是遇到雨雾冰雪天气可说是“雪上加霜”,乘客苦不堪言。 在这种路况下,对于几乎四处漏风的老牙大巴而言,不仅汽油味浓,车身更是摇摇晃晃,门窗哗啦着响,除了停车没有一刻静音,车内的乘客相互说话若不扯开嗓门就别想听得清对方说啥。 自然,“有福同享,有难同当”,驾驶员也好不到哪去,虽然“独享”驾驶座位,双腿膝盖却紧紧缠着老婆“特制”的温暖与福利,即一副厚厚的棉布护腿抵御着从脚底钻进来的刺骨寒风,“享受”着与乘客的同等“刺风”待遇。 值得庆幸的是,我们的班车刚使出长途车站不久,由于大雪不止,后面的班车就全部暂停延后了,至于什么时候再发车,就得看老天爷的脸色了。 我是第一次座长途汽车,自打上车起,就兴奋的对着不断后闪的车外景色左顾右盼地瞧个不停,一会儿站,一会儿坐很不安分。 平日一身四兜干部军装的爸爸今天却是着一身板正的深灰调中山装,显得更加英俊,妈妈的精细打扮更不必多说。 妈妈有点晕车,根本就不敢往车外看,不久干脆就靠着爸爸肩膀闭目养神,不说一句话,只有我和爸爸精神抖擞。 “唉,到无锡怎么这么远那!”,新鲜劲慢慢过去后,我不再对窗外景色感兴趣,原本觉得一闪而过的景色变得越来越慢,开始很不耐烦地巴望着能早点到达目的地,感到遥遥无期,眼巴巴的瞧着日头都快偏西了。 “哎,醒醒哦,准备过江啦。”爸爸推了推妈妈靠在他肩头的脑袋, “哦,是啊。”妈妈虽然满目惺忪,但还是将我拢到窗边,细声细气,道:“马上要过江了,汽车要上船啦。” “啊,汽车真的要上开上船吗?”我有点不信,但立马来了兴致。 果然,伴随着大渡轮一阵低沉的鸣笛声响,汽车开始很有秩序一辆接着一辆地顺着码头下坡开上渡船。 我不仅第一次看到了宽阔延绵的宏伟长江,第一次看到了航行在大江里的轮船,也第一次知道汽车还可以开到大船上渡江,第一次体会到大长江的气魄。 那时候的中国整个长江仅有南京长江大桥和武汉长江大桥两座公铁大桥。 一路无话,真的佩服我们那班车驾驶员冰雪路上的驾车本领,稳扎稳打,那时没有大综合服务区,中途除了下车到路边小饭店吃饭,直到终点无锡。 全家人都昏昏沉沉,稀里糊涂的下了车,爸爸身手敏捷爬上车顶,忙着搬行李,那时候的行李都放在车顶的行李架上。 九岁的我是被妈妈拽醒背下车的,她顺势一喵手表到无锡长途车站已经是晚上十点了。 从早上七点到晚上九点,大雪所致,路程整整十四个小时,比正常天气晚点了五个小时! “哇,不好!”出站时妈妈在被冻得骨硬的雪地里脚底一滑,漂亮皮鞋的两只鞋后跟都崴掉了。 幸好爸爸走的很近,反应神速迅捷,一只手立马丢掉行李拉住妈妈才没有滑倒,我的整个重量都在她的背上,若是摔倒,非得出事儿。 难怪呢,原本就积雪冰滑的路面哪里经得住往来车轮的不断碾压,路面形成了数不清的冰冻“鸿沟”,妈妈那双细长的鞋跟哪里承受得起,不崴才怪,为了漂亮就是不肯穿平稳厚实的雪地鞋,这不出洋相呗。 “哈哈,终于到了!”。 好在,车站外小姨和姨父早在焦急的等在那里,一见我们,长长的输了口气。 小姨一家都在无锡工作,也是当时少见的一对大学生夫妇。 在他们非常温暖的新家一夜无话。 昨天一路劳顿,第二天我还在睡梦之中,爸爸妈妈和小姨一家就早早起床忙碌起来。 这时才知道,之所以不从苏北直达长途汽车道上海,是为了与小姨汇合和他们一同去上海舅舅家过节。 那时没有黄金周,他们一家和我的爸妈一样,都是大忙人,一年之中只有春节才会享受那么几天假。 姨父是无锡当地人,做事处处显示出江南暖男的特性,家务基本“承包”,做事心细周到,让人倍感温馨。 小姨双眸时不时的飘向我妈,用眼神与我妈相互交流着,一脸幸福的神情。 “瞧,看看吧!” 行将出发,小姨拿出昨天请假排了大半天才买到的无锡往上海的火车票,在我妈妈眼前亮了一下。 “哇奥,我看看!”妈妈一把抢过,像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仔细端详。 “啥是篷车?”忽然我妈一脸疑惑的问道, “啊,什么篷车?”小姨也是一脸疑惑不解, “篷车一定很舒服吧?”只有九岁的我没坐过火车,抢着问道, “既然是篷车,那一定很高级、很敞亮的哦!”经常外出的小姨父嬉笑着插了一句,我没有听出那是句玩笑话, “对哦!”我高兴得手舞足蹈。 说真的,我爸是军人,坐的火车次数也最多,但对这篷车也是眉头紧锁没有答案。 大家轮流着拿着火车票端详,窄窄的火车票上分明写着上世纪八十年代,某月日,几时几分,无锡--上海K1234次,车型:篷车。 “嗨,猜啥,管它什么篷车,赶紧走吧,到火车上不就知道了。”还是我妈解围,经她这么一提醒,大家立刻解散忙碌起来。 我拽着妈妈的一侧衣角跟着小跑着。 “姐,你干嘛?”走出屋外老远,小姨无意间瞥了一眼我妈的脚,朗声笑道:“活宝一个,就这样上火车吗!”, 原来匆忙,妈妈穿着小姨的拖鞋就出来了,她这才想起昨天一双新皮鞋的鞋跟给崴掉了。 “这咋办!”我妈这下可急了,都差点哭出来了, “没事没事儿,姐,回家穿我的吧。”小姨急忙安慰道。 于是,为了少耽搁,爸爸和小姨父连同行李先搭公共汽车到长途汽车站,我缠着妈妈和小姨再度回转,到家里小姨给妈妈换鞋。 好巧,小姨和妈妈身高脚码都一样。 呵,这就是火车站啊,到处噪音嗡嗡,乘客真多! “哇哦!” 离检票还有十几分钟,我便利用这短暂空间,串到候车室大玻璃窗前,在窗子里,我第一次看到了静静待发的几列威武的、长长的、漂亮的,还有穿梭而过的绿皮列车! 我的举动一秒钟也没有逃脱妈妈警觉的视线。 真是大开眼界,这在我幼小心灵里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忽然一阵骚动,检票开始了,我妈一把抓过我站在她的前面,跟随着长长的队伍,缓慢的移向检票口。 终于,我们来到了四号站台,乘客队伍迅速散开,疾步走向写在月台上对应的车厢停靠号码,我们在五号车厢的位置停下,大家都在耐心的等待着列车的到来,这是我生平第一次近距离看到了冒烟的蒸汽车和内燃机的绿皮火车,绿皮车上还笔直的画上一道黄色的装饰线,黄绿相间,好漂亮,好真实。 自然,候车当中,不光是我,几个人都在关心一件事,那就是“篷车”,那是啥车呢? “那就是篷车吧?”我没见过火车,看着那一列列停着的绿皮车,想必这就是篷车咯。 “大家靠边,火车就要来了!”站务人员拿着话筒紧张的维持着秩序。 很快,远处传来几声洪亮的火车鸣笛,转眼间,吐着浓浓白雾的一列蒸汽货车发出强大的轰鸣声,缓慢稳稳地停在月台边。 这轰隆隆的声音真大啊,我紧忙捂住耳朵本能的退后几步。 望着这列冒着浓烟,喘着粗气的货列,我们都睁大了眼睛,货车的各节车厢门已经被站务员拉开,前面的人潮无论男女老少迫不及待地跨了上去,时间容不得我们多想,也跟着队伍上了五号货列车厢。 “嘿,什么篷车啊,这不就是闷罐车嘛!”我爸是军人,这可见多了。 原来,篷车就是没有座位的临时加班货车啊! “篷车,呵呵,这名字真好听,“小姨父冷不丁的幽默了一句, ”哈哈哈哈!”大家不约而同的大笑起来。 真没想到,我第一次座的火车竟然这么“高级”,或许我是笑得最傻的那个。 眼下,面对当下大中国这个“建设狂魔”在不到四十年的时间里,全国高速公路、高铁与机场基础建设规模已经立体成网,我们苏北与大上海早已纳入了一个半小时经济圈。 回眸往昔的基础交通,真是不堪回首,但路就是这样,正通过一代人的负重奋斗,一步一个脚印的走出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