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亲趣事系列
屋内挖坑的“芦花乐园”
1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农村，草屋泥墙、是绝对的高比例，即便是大队部公用“建筑”仅仅是半砖半泥的墙面，半草半瓦的屋顶。大队部泥墙上最光滑的一小块地方就是黑板报了，再穷也不能穷了这一块。
唯一的机械设施就是集体的那台“深度咳嗽”、不断喷出黑烟，时常抛锚，累得急需做“器官更换”手术的十二匹手扶拖拉机了。当时限于国力，“农业的根本出路在于机械化”还只是一句充满幻想的空想而已，人多力量大才是实实在在的。
因此，随处可见鼓舞人心的，用白石灰水写在土墙上的“人多力量大”的五个大字。
充满正能量的、誓师般的豪言壮语。
概括的讲，农村原始耕作就是实打实地”人海战术“，没有任何技巧。
人海战术一词无论城乡到处体现，这句话并非局限于军事术语。
结论就一句话，劳动力是所有农家人必须面对的最紧迫、最棘手的难题。
于是，拼命造人多生娃，尤其是男娃成为重中之重，他们是今后强劳力的苗苗。
强壮劳动力是涉及每个农户日子是否火红的资本。
可是，一个强劳动力不是与生俱来的，强壮劳力不是工业化速成产物，需要很长的培育周期、很高的培育成本。
多数庄户人家会被这漫长的养育周期折磨得精疲力尽，甚至精神崩溃。
“原始耕作”农民靠天，一切生活资料完全单靠有限的几亩薄地的收成了。
因此，拿什么来喂养这些娃娃们、如何将“强壮劳力”苗苗培养成人，是每个庄户人家既寄予厚望，又是最大的难题。
多生养不起，少生没劳力。
2
胡老三，实在不知道他的大名，排行老三，就胡老三吧。
四十来岁一脸的憔悴，年纪不大却已经花白胡子拉碴了。
老婆秀莲更是眼窝深陷，半头白发。他们家吃上顿愁下顿，家徒四壁这个词儿用在他们家名副其实，村里典型的特困户。
胡老三曾经是村里有名的老光棍。虽说生活不易，却生就了高大身段，浑身腱子肉疙瘩的好身板，力大无穷，队场上的石磙子他套上绳子一口气能拉上好几个来回，时常赢得大家一片叫好。
“胡老三！”，
“哎，来咯！”农村声音传播没有什么阻隔，三里路外都能听见。
随叫随到，豪爽得很。
胡老三的老婆秀莲曾经也不含糊，典型劳苦农家走出来的强悍女子，眉清目秀、温柔和善，双目透出普通农村妇女少见的刚毅，做事从不拖泥带水，干净利落，是一个能持家，能抗累、能顶半边天的女子。
照理讲，这户人家应该与“特困户”毫不沾边才对呀，他们家咋了呢？
话就得从“猴年”简述。
本家二叔给胡老三介绍的对象。
秀莲娘家就在河东的二里村，很近，可胡老三他家那个穷啊！
虽然二叔在秀莲家一直夸耀着胡老三的为人是如何的厚道勤奋，对长辈是如何的孝顺，一副打着灯笼难找、过了这村就没了这店的神情。
胡二叔为人厚道，不惨假，因此还是给秀莲家打了”预防针“，道：
“小伙子没说的，就是一个穷字当头，有言在先啊！”实在人说实在话。
其实，因为是隔条河的临近村，秀莲对胡老三早有耳闻，只是没缘谋面。
“穷？”秀莲一甩脸，道：“谁家不穷！”，是啊，那年头谁家不穷呢，
“行，约个日子！”她朝着胡二叔一扬脖颈，她替爸妈做了主，引得爸妈一脸的惊诧。
可见秀莲原本是个有主见的妞儿。不料第二天大早，秀莲就急急坐到了父母床边，一通耳语。
“自己先上门？”秀莲妈吃惊不小，“急啥呢，尽瞎说，哪有大姑娘家的自己送上门儿的，等胡二叔带人来提亲后，再上门不迟啊！”，
“现在都啥社会了，还信这个！”秀莲识文断字，等不及按照男方先上门提亲的步骤顺序，只是和爸妈打个招呼，自己便悄无声息地来到河西村。 胡老三“知名度”不小，秀莲没费什么劲就打听到了他那不成样子的家。
虽说是悄悄来到河西村，可一个俊俏的大姑娘家来打听光棍胡老三，这“突发事件”引得好几个大婶尾随着看热闹。
秀莲可没想到来一趟河西村，后面竟然跟了一溜“尾巴”，
“呵呵，”秀莲暗自窃笑，“怕啥，跟就跟呗。”。
不过，大伙儿尾随着快到胡老三家的时候，却都自觉的停步不前了，好像已经完成了向导的任务。
一位大嫂还不住的朝秀莲挥手指点，意思是说“就这胡老三家了”。
3
此刻的胡老三正猫在破屋内的西侧加固一根支撑着屋顶，不知何时被压折了的那根“顶梁柱”。
其实，所谓屋顶也就是几张破芦席，上面简单的铺了一些稻草而已，几经风雨，早已小风即穿、破洞连连了，充其量只能算是破草棚子。
虽说一身腱子疙瘩，除了好名声和见谁都是憨厚的笑脸，别的啥也不剩。
衣服永远的一成不变，“春夏补丁一件衣，秋冬漏絮半棉袄”，前襟袖口永远的乌亮。
除了一张吱吱作响的窄床，再就是一口“伤残”的大水缸以及到处漏烟的破灶头。
但只能盛下一半水的大水缸却永远都不会干涸，张显了胡老三的勤奋。
这草棚是前年他那过世老父亲留下的唯一“固定资产”。
可胡老三如此勤奋之人，对象多年来就是没着落。
因为啥，穷呗！
“你就是，胡老三？”虽说正干着手里的活，可忽然间一声银铃般、和声悦语的姑娘问话声，足以让小伙子愣生生地定格在那里。
声音年轻、亲切，而又陌生至极。
太突然，太尴尬了，一身破烂足以让这位一身健子疙瘩的大小伙子颜面扫地，
“你，你，谁呀？”胡老三依然定格在那里，一脸躁红、惊诧，半天才挤出一句话。
“我？”秀莲虽说大气直接，但直面着胡老三时，竟然也不知如何开口了，"我，我，"她竟然也遇到憋胀心跳脸红的窘境，真的见到小伙子那刻，倒被他的傻劲逗得语无伦次了。
“我，河西村的。”秀莲定了下神，只是简单的说了几个字。
“啊！”这个回答使得小伙子更加的手足无措了。
很显然，他知道眼前的姑娘是谁了。
胡老三终于慢慢站起来，却依然满脸通红地站在原地，大气不敢出，只是来回地绕玩着捆扎棍子的草绳，一个大小伙子头也不敢抬。
4
缘分这东西无法解释，充满了辩证而不可思议的神秘色彩。
秀莲因为早些年村里没几个小伙子能入她的“法眼”，高不成低不就，这一拖年龄也就大了。
用村民的话说就是“缘分不到盼不到，缘分来了追你跑”。
这是最简单明了的解释了。既然简单明了，那就什么也不说了，在一起呗。
不过，“在一起”之前，“基础建设“还是必须的。
胡老三有的是力气，就地取材，胡二叔因为撮合了这门亲事，更是兴高采烈，领着几个帮工一连几天忙乎。
娘家舅子也及时抽空过来帮忙。
终于，破草棚改头换面，成了像模像样的草屋。
“正日”那天，胡老三“新婚制服”是二叔借来的，只是少些补丁的灰色中山装，穿在身上一下帅气了不少。
秀莲换上了妈妈年轻时候穿过的旧红棉衣，在村里大婶儿、小媳妇的簇拥打理下，用红纸压上了红嘴唇，头上扎上了用旧毛线捻成的红艳艳的梅花结。
几分温馨，几分喜庆。称不上盛大的婚礼，虽说贫穷限制了“隆重”，但丝毫没能阻止简单、淳朴热闹的道贺，洋溢着真诚的欢声笑语，十分的喜庆。
胡老三做梦也想不到能娶上这么水灵的媳妇，乐的合不拢嘴。
自此，老光棍胡老三的“称号”已成过去时，一下成为众乡亲羡慕的既清苦、又幸福的农户。
凭着秀莲的心灵手巧和在娘家破旧衣、破被面的有限帮衬下，胡老三不再是“春夏补丁一件衣，秋冬漏絮半棉袄”的一贯形象，虽说有些不伦不类，总算有了四季分明的衣裳了。
就凭着这一身拼凑的行头，胡老三走路比往日多了阵阵“旋风”，昂首阔步，充满自豪。
5
很快，胡老三家一阵婴儿啼哭报添丁，令他更加扬眉吐气的第一个大儿子降临世界，取名大虎，希望儿子虎气抗摔，福气满满。
除了高兴得合不漏嘴，见谁跟谁说，他那儿子如何怎么的”虎气“，生怕谁不知道他们家有个大儿子。
的确，在农村，谁家有强壮劳动力就是傲人的资本。
生了个大儿子，就意味着胡老三步入了培养强劳力“幼崽”的重任。
但在那困苦时期，也意味着多了一张嘴。
尽管如此，胡老三凭借一身力气和秀莲细致入微的持家能力，夫妇依然能够将小日子弄得红红火火。
还真没有辜负胡老三那强壮的身板，不曾想没过几年，二虎，三虎，四虎，五虎和小尾巴六虎赛跑似的来到人间。
呵，六个虎头虎脑的虎娃，争先恐后，哇哇叫唤，相互不服气似的比试着谁的嗓门声大，个个大张着嘴，嗷嗷待哺。
六个虎娃一色的男孩，这本该是胡老三家高兴的事，“这堆幼兽”可是今后强壮劳动力的幼苗啊，是胡老三家往后的本钱那。
这可乱了套了，六虎“争锋”，拿什么来喂养这堆永远也填不饱的肚皮啊。
胡老三一脸愁云，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再好的身板也经不起“六虎”的折磨、拖累，早被折磨的后背佝偻，身板不再挺拔，似乎矮了半截，判若两人，不见了往日胡老三强干，开朗的形象。
妻子秀莲在这困苦时期更由于连生六娃，早被压的双眼凹陷，不见了昔日的水灵、坚毅和不屈，被“六虎”折磨地差点脱了人形了。
夫妻二人都是衣衫褴褛，疲惫不堪，映入眼帘的尽显着生活的极度艰辛，劳累不堪与满目惆怅。
大虎八岁，小尾巴虎才几个月，由大到小列在一块，恰似一幅直角三角形似地一边倒。大虎还能有幸享受过用柳条编织的窝窝摇篮，秀莲生二虎时因为柴火奇缺，只有拿柳条窝窝做了“牺牲”品，丢进灶膛换来一把熊熊烈火。
那时候，乡间的大小土路上，很难找到一缕能烧火做饭的可燃物，很多人家都满世界到处巡视，捡拾柴火，只有等到来年收获庄稼后，余下的庄稼秸秆就是收获后得到的宝贵柴火。
那时候的庄户人家都有一堆各种秸秆堆积的大草垛，每家都像爱惜金子般的爱惜每一根秸秆，同时草垛的大小也映衬着农户家庭的劳力资源。
胡老三家虽然人口众多，却处在六个娃娃六张嘴，嗷嗷待哺的艰难时期，远远形成不了农村急需的劳动力。
生的过多又没力抚养，困难加困难，这就是当时典型的多生导致下的赤贫户。
那时没有计划生育之说，没有超生概念，人多力量大依旧是主旋律，但因为养不起，多生户又成了“赤贫户”。
6
二虎出生时就没能赶上好时候，未能享受过柳条窝的摇篮滋味，柳条窝就被投进了灶膛化为灰烬。
自二虎起，家里再也没有出现过柳条窝摇篮了，三虎到小尾巴六虎只能满地爬滚了。
屋内乱作一团。大人们早早就下地干活儿了，留下了满屋漫无目的、到处乱串的一大堆“人兽幼崽”的叽哩哇啦，喧闹啼哭声不绝于耳。
天生老大是班长。
大虎几岁的孩子承担了大人们早早出工后，对一大堆弟弟的看护责任。
可“散养”的娃娃们怎么可能听从半大娃娃的调遣呢，结果到处弄得乌烟瘴气，鸡飞狗跳，碰的鼻青眼肿的什么都有。
那年正逢大冬天，衣不遮体的娃娃们在不怎么遮风的屋内冻得周身发紫，大鼻涕横流，最终，大虎自己却被这帮“狗队友”弄得嚎啕大哭，完全崩溃。
因此，既能拢得住，又得尽量能不让娃娃们冻着是胡老三夫妇急需解决的大难题。
“挖个大坑都埋了算啦！”无奈的秀莲气恼的吼了一声。
“挖坑？”原本蜷缩在一边的胡老三好像被秀莲一嗓子点了窍门似的，立马站起来，很快找来一把大铁锹转回屋内比划起来。
“你干嘛呢，发什么疯啊！”秀莲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不是你说挖坑的吗！”
“什么挖坑？”秀莲只是气急了吼了一嗓子而已，自己都不知道在喊啥。
“挖坑建娃娃窝嘛！”此时的胡老三激动得像个孩子，久违的兴奋加冲动，笑道："秀莲你看啊，"他一指屋子中间的一小块空地，比划着，“在这里挖个大坑，最底下垫上草木灰，在上面铺满芦苇花，再找两张屯粮用的席子围在外面，这不就是孩子窝嘛！”
“可不是嘛，”秀莲显然十分赞同这个挖坑做孩子窝的法子，发出了无奈的笑声，
“可不是嘛，都是现成的哦，说干就干！”她朝胡老三一挥手，好像这就下了命令了。
受到了老婆的赞扬就像打了一针强心剂。
他将一堆虎娃全部赶到秀莲脚边，便在屋子中间画了一个大大的圈儿。
冲动就是干劲，到底身子骨底子好，不到半天，原本平整的堂屋地面出现了一个近乎半圆、足有半个大人高的深坑。
“还别说，你真行！”秀莲揽着虎娃群，脸上露出难以捉摸的讪笑，看着他挖完了坑。
接下来，乘着热乎劲儿，胡老三很快找来几只装化肥用的蛇皮袋子跑到土灶后面开始往里面装草木灰，垫到了土坑最下面。
娃娃窝的半成品很快初见效果。
“他爸，你歇歇，我去河滩摘芦花去！”秀莲不知哪来的一股子冲劲儿，抓上几只化肥袋子几乎是夺门而去。
“老三！”在太阳落山时，秀莲用向二叔借的板车拖着几袋子芦花，满载而归。
顾不得满屋叽哩哇啦、哭哭啼啼的、还饿着肚子娃娃们乱叫，秀莲老远就扯着嗓子叫胡老三出来帮忙。
胡老三自然顾不上疲惫，几大步跨出屋外将秀莲采摘的芦苇花袋子搬进屋，一抖蛇皮袋，来几个底朝天，很快就将坑填满了。
夫妻俩望着快要成就的娃娃窝大坑，相互都忍不住嘻嘻的笑开了，笑得是那么的甜，同时更多的是裹夹着生活充满艰辛的无奈。
屋内出现的大坑娃娃窝充满着奇怪的、怎么看怎么别扭的、却又充满智慧的气氛。
而此时的六大虎娃更是呆若木鸡一般，怔怔看着这个铺满芦花的奇怪大坑，他们不知道爸妈在屋内个挖坑干嘛使。
“娃娃们，下去！”秀莲一声令下，果断的挥手示意着虎娃们下坑。
可娃娃们好像被这眼前的景象惊到了，没有丝毫的兴奋，都在大眼瞪小眼，相互间你看我我看你的发着傻愣，谁也不敢挪步子往坑里跳。
“大虎，你带个头下去！”胡老三此刻又累又饿，没那耐心一个个去哄，随即顺手一把将毫无准备的大虎推进大坑。
大虎来不及反应，一个狗坑泥摔入了土坑，本以为大虎肯定会张大嘴巴大哭一番，不想他竟然一个翻身坐起来，稍一愣神便手舞足蹈的咯咯咯的笑起来。
呵呵，软软地充满了温暖气息的弹性。
没事！接着是二虎，三虎，直到“六虎进洞”！待到星星闪亮，夜深人静时，胡老三家的屋内还有不绝的孩子们嬉笑声。
在孩子们的眼中，这个大坑怡然是一个别有洞天的安乐窝和儿童乐园，而在父母眼中，却是无奈的，充满心酸的。
“胡老三在家里挖了个大坑，孩子都装进去了！”
屋内挖坑垫上草木灰加芦苇花弄成的娃娃窝一下成了三里村的头条新闻。
这个事件足以在村子里形成了不小的冲击波，大家争先恐后的跑去看稀奇，一时间，胡老三家门庭若市，热闹非凡，人们见到娃娃窝的大坑里挤满了下饺子似的六个虎娃仔。
时隔很久，还有人不时对胡老三家挖坑那件既充满心酸，又充满敬佩的怪人奇事儿津津乐道。
悲壮的屋内挖坑，农村孩子们的游乐园。
后记絮语:
俗话说，先苦后甜，又说苦尽甘来，这充满哲学的辩证话语短短几个字却可沿用于各个时期。
胡老三的六虎虽说在成长时期遇到了最艰辛的坎坎坷坷，却在成年后及时跟上了国家的改革开放的步伐，从政、经商个个事业有成。
作为长辈的胡老三夫妇更是享受到了晚年的天伦之乐，随了心愿而“终成正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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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仔卡
发表于 23-1-4 2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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